這下他也躺不下去了,眼前局面撲朔迷離,他實在是放不下心,眼下卞昱清和自己之間還多了這層聯繫,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是不是他就不能再受傷了?不然這人也會感覺到疼,是這樣嗎?
他剛想說,我們一起去那賭坊再看看,可是想到這層關係,瞬間猶豫了,要是自己再不小心扯到了傷口,那這人豈不是得跟着疼?
於是他就老老實實的不動了,說出口的話變成了:“那你和陳伯再仔細查查吧,我先養好傷,然後再和你們一起。”
聞言卞昱清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眼神略帶疑惑,似乎是在想怎麼平時跳蚤似的人這會卻老實了。
卞昱清臉色看上去好了許多,想來應該是燒已經退了,他朝祁明心點了點頭,就和陳伯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祈明心一直張耳聽着,直到聽不到腳步聲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坐了起來,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個藥丸,把藥丸用力碾碎,原本是想抹在背心的,無奈手短,強行扭着抹的話必然會扯到傷口,這下他拿着藥丸簡直欲哭無淚。
突然他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主意,他把自己的腰帶三兩下扯了下來,在腰帶中部抹上藥膏,把抹了藥那部分露在面上,從後腰把腰帶遞到另一邊,這下腰帶就正好在他背後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在不牽扯到後背的情況下,把那腰帶上的藥膏抹到傷口上。他動作有些慢慢,先是小臂使力把那帶子往上送了一點,然後又用手腕的力量將那帶子又往上遞了點。
到了!到了傷口的地方了!他感覺那腰帶已經到了傷口的下面,他把腰帶翻了個面,那藥膏就貼到了傷口處……
好歹是抹上藥了,這可把他累的是滿頭汗,手順着腰帶的邊緣把這帶子好歹在胸口打了個結,瞬間覺得背上清清涼涼的。
這藥膏是琴歌搗鼓出來的,說是能幫助傷口快速癒合,還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生肌丸”,名副其實,抹上這藥確實傷口恢復的很快,但是那傷處的疤痕就再也消不掉了。
祁明心向來不在這些小節,他現在只想傷處早些好,不讓那人受連帶的苦楚。
於是他老老實實的在牀上呆了三天,連吃飯都不下牀,害的卞昱清看着他的眼神總是帶着詭異的猜測。
眼瞅着這人三番五次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祁明心卻是不知從何說起,現在這個當口,似乎也不適合和這人說他心裡的疑惑。於是他只能裝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好歹讓卞昱清看他的眼神正常了不少,可是他卻無數次的聽到這人詢問陳伯:“你給他吃的藥是不是拿錯了,我怎的發現他近日精神如此不濟,眼看着像是比前些日子更差了?”
祁明心感覺陳伯鬍子都快被他自己給扯禿了,每天盯着自己藥袋的眼神都充滿質疑。
卞昱清每日也會將打聽來的消息講與他聽,那金順賭坊確實是憑空消失的,雖然不可思議,卻也不是無跡可尋。
這賭坊早些年的時候並不像現在這麼鴉雀無聲,也和旁邊幾家無二,異常吵鬧,也就這幾年纔開始這樣。如此一來,因爲平時都很安靜的緣故,這下突然消失了大家也不會在第一時間發現,再者說了,這旁邊還有三家賭坊了,在哪裡賭不是賭。而且這賭坊好些天之前就放出話來,說是要把這店裡面的桌椅都修理修理,指不定哪一天就會關門停業,這樣大家可就更不會對它突然關門表示意外了。
祁明心心裡好歹有了些底,又開口問道:“那個瘸腿的夥計呢,有消息了嗎?”
卞昱清仍是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人見過他,他體態特別,如果真的還在這附近的話,我的人肯定會見過他,現在只有兩種可能,第一:這人和那賭坊的人一起走了;第二:這人是躲在了哪個偏僻的角落,等待時機,伺機行動;我覺得如果是後者的話,說不定他會來找我們。你覺得呢?”
祁明心思索了一會,說道:“是這麼個道理,但是萬一他不來呢,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敵暗我明,而且我們不清楚他們的動機,這纔是最麻煩的,你可要和我在一處才行,千萬不要落單了。”
祁明心只覺他最後一條叮囑的話有些沒頭沒尾,這周晉都死了,照那夥計給他遞的布條來看,現在有難的不應該是這人自己嗎?他心下疑惑,卻沒有問出來,總覺得這人好像還知道別的什麼事情沒有講。
他一慣皮糙肉厚,又有琴歌的藥做輔助,又過了沒兩天,就從先前奄奄一息的狀態變成了生龍活虎,卞昱清盯着他身後的疤痕看了半天,像是確定長好了才放心讓他下牀活動,眼看他先前的衣服是不能穿了,祁明心眼珠一轉,就想到先前的想法了,對這人說道:“你看我這衣裳穿出去該被人喊非禮勿視了,你有多的衣裳可以給我一身麼?”
這話一問完,卞昱清楞了一會,朝他說道:“有一身,你應該能穿……”
沒多會,他就拿過一身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放在他身邊,祁明心一向不拘小節,但是看到這身衣服時眼睛也忍不住的直了,這衣裳和卞昱清身上的一身樣式差不多,也是通體黑色,這袖口,衣服下襬,均有暗光閃過,衣裳上頭還擱着一根髮簪,也是通體漆黑,見之忘俗。
他當下就喜不自勝,忙不迭的脫的只剩一件內衫,還只有褲子,卞昱清咳嗽了一聲,轉過身,祁明心看他這樣忙說道:“怕什麼,我又不是女人。”
卞昱清無奈,不想解釋,沒多久這人又開口了,只聽他雀躍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看,我穿這身衣服是不是又英俊了不少?”
卞昱清轉身的時候,這人正在纏腰間的繫帶,怎麼打都醜的要命,他看不下去,走到那人跟前,把那帶子給解了開來,重新給他綁好了。這才後退一步,擡起頭好好的看着他。
跟他想象中的樣子一樣……
祁明心這會眉眼彎彎,裝模作樣地把手背在背後走了幾步,只覺手裡差了些什麼,又朝卞昱清說道:“你有扇子麼?”
卞昱清嘴角微翹,只說了兩個字:“沒有。”
聞言他失望的嘆了口氣:“可惜了,要是再有一把扇子那就更配了。”
祁明心又看了看卞昱清身上的衣服,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拉着卞昱清的袖子說道:“我怎麼覺得這兩身衣服差不多呢,是不是啊,是不是啊?”說完還圍着這人轉來轉去。
卞昱清難的真心實意的說了一句:“這兩身衣裳確實模樣相似。”
祁明心一聽這話,頓時笑的更帶勁了,口中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現在出去晃悠一圈吧?我這些天在牀上躺的骨頭都硬了。”
卞昱清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臉,點了點頭。
這人一向忘性大,先前鬧的那些烏龍似乎都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這賭坊事情也仍舊是烏雲遮面,但這會在大街上他卻仍是昂首闊步,走的是一派悠然,一點都沒受到影響。
這會正是黃昏,微風習習,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路上,夕陽在二人身後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永安縣的風光自是很美的,可是在祈明心的眼裡仍然比不上平山縣。
祈明心在一條河邊停了下來,河水波光粼粼,也不知是通向哪個地方。河面上倒映出夕陽橘色的殘影,被流動的水光分成了好幾部分,一直延伸到他腳底下。
時不時就有水鳥飛在河面劃過,叼起一條小魚,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就利落的飛走了,河的兩邊有一些蘆葦,這會也隨着微風輕輕搖擺……
兩人並排着站在一處,四周都是靜靜的,他的心情也十分外平靜,看着河面,他對旁邊的卞昱清說道:“你有過什麼特別重要的人嗎?”
卞昱清沉默了一會,說道:“自然是有的。”
祈明心等了許久,也不見這人繼續說下去,他點了點頭,自顧自的接着說道:“我也有,師傅,師兄,師姐……現在……又多了一個人。”說到這他頓了頓,仍是看着河面,霞光把天空暈成了深紫色,倒映在河面顯得格外幽深……
卞昱清轉過身,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沒有說話,他的心跳的很快,隱隱約約有種模糊的預感……
只聽這人又接着說道:“我見你的第一眼時……其實就心生歡喜,只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後來,你一次一次的對我施以援手,還記得我墜崖那次嗎,我隱約知道你那麼虛弱是因爲我的緣故,可是我看你沒有要說的意思,我也就沒有問,但其實我心裡一直都清楚。”
說完這些話,他就把頭低下了,抓了抓腦袋,像是有些懊惱,耳朵尖眼看着就紅了,只聽他又說道:“我也不知道我說了些什麼,其實我只想說一句,你願意我和以後在一起嗎?”
他轉過身,擡起頭,看着卞昱清的眼睛說道:“說起來,認識你這麼久,也沒帶你去哪裡看看,平山縣流鳳樓的醉鴨,你吃過嗎?很好吃,改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吃吃……還有涼郡縣的桂花釀,也很好喝;還有那個蜜棗糕,我是真的會做,下次做給你吃;哦,晚些日子還有元宵燈會,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到時候帶上琴歌和君悅那兩個土包子,師傅如果願意一起那就更好了;我們可以冬天看雪,夏天看雲……那你……你願意嗎?”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期待的看着面前的人。
卞昱清也呆呆的看着他,望着這人眼中自己的倒影,這會他是真的確定了:這人心裡是有自己的。
有個聲音不停的在對他說道:“答應他,答應他……”
馬上又跳出一個聲音說道:“你還想害他牽扯到這些是是非非中來嗎?像上輩子那樣,害得爺爺不得善終?”
“莫非你只知道人妖殊途,卻不相信人定勝天麼?”
“不是的,這樣到最後肯定也會害了他,你想想這人的師傅,想想他墜落懸崖時的樣子……”
……
卞昱清冷靜下來,看着眼前的人,良久……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可是他記住了這人在長滿蘆葦的河岸邊上飛揚的髮絲和身後青紫色的霞光,還有這人看着他時深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