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握住我的手:“闌珊,這段時間你受苦了。”
我縮回手:“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我傻,早在那一次在關家老宅,白雪勸我想開看開那一次,我就應該察覺出來一點什麼。她能打敗那麼多女人站在關山遠身邊,她能讓關山遠爲了她只差斷絕七情六慾,一定不只是漂亮那麼簡單。
其實那一次她已經提醒我了,幕後之人被很好地保護起來,只能拿束文安當替罪羊。
她早提醒過我的,是我太傻太天真,根本沒往那方面想。我怎麼會想得到,當年滅我全家的,會是我最愛的男人的爺爺。我怎麼會想得到,現在害死我兩位爺爺和小姨的,會是我最愛的男人。
我一直以爲上天很眷顧我,不管遭受怎樣的磨難,一直有駱安歌留在我身邊。我認定了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我認定了我們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
可是上天卻在這時候跟我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我最愛的男人,我用性命去愛的男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看着白雪,她比我年長几歲,可是她的臉永遠如同十六歲的少女,尤其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一個無底洞,把你吸進去。
她那麼聰明,是我糊塗了。
是我太相信駱安歌了。
白雪幫我掖了掖被子:“闌珊,事情已經發生,你跟駱三鬧彆扭於事無補。這件事固然是他錯了,可是他本意不是如此,是陰差陽錯罷了。”
我點點頭:“是啊,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陰差陽錯。我不怨任何人,我只怨我自己,當初不愛上他不就好了嗎,也免了現在的顛沛流離。”
“這說的什麼話,你們之間,那一定是命中註定的,你逃不開。”
我看着她:“如果是你呢,你怎麼選擇?如果死的是你爺爺和你小姨,你還會這麼淡然的勸我嗎?”
我以爲她會被我問到,畢竟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可以扮演好旁觀者的角色去勸導別人,可是當自己成了當局者的時候,永遠都是糊塗。
白雪定定看着我。嘴角幾不可見的彎了彎:“闌珊,我可能沒有告訴過你,關山遠也是我的仇人。”
看我張大嘴巴,她瞭然地笑了笑:“我是私生子,我爸爸是康城原市委書記……我媽帶着我躲在鄉下,因爲我爸爸的原配太厲害了……當然,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後來我爸爸被人舉報違法亂紀,他的兒子死於非命,我奶奶沒辦法,只好把我從鄉下接回來,讓關山遠成爲我的監護人。你簡直不知道那幾年我怎麼熬過來的。用人間煉獄來形容一點不誇張。關山遠那麼忙,根本顧不了我,可是太多人盯着我……我最心愛的男生死了,那個一直對我很好,願意爲了我去死的男生,真的爲了我死了。我媽媽也被逼死了,我外婆……”
她莫名紅了眼眶,別過臉看着窗外,我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在劇烈的顫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握着她。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臉來衝着我一笑:“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關山遠。或者換句話說,是他舉報了我爸爸,是他害死了我心愛的男生,是他逼得我媽只能去死,也是他逼得我外婆……可是闌珊,你要是真的愛一個男人,他做什麼你都可以原諒。拿你來說,你愛駱安歌……”
我被這邏輯嚇得臉色都白了:“白雪,你是不是被關山遠洗腦了?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害死了你媽媽跟你外婆。你還跟他結婚生孩子?”
她搖搖頭:“闌珊,你怎麼知道我媽媽和我外婆沒錯呢?就像你怎麼知道,你爺爺和你小姨沒錯呢?”
“有錯那也是法官的事,駱安歌不是法官。”
她不贊同我的觀點:“闌珊,誰纔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法官呢?感情纔是這個世界的法官,以愛之名判一個人終身監禁,以恨之名判一個人終身監禁。”
我發現她跟駱安歌是一樣的人,總以爲愛情可以抹去所有此消彼長的愛與恨。
總是打着愛情的旗號進行道德綁架。
我冷笑起來,很直白問:“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當初爲什麼瞞着我?”
其實這個問題是白問,她是關山遠的人,關山遠是駱安歌的表哥,白雪怎麼說都是站在他們那邊的。
對她來說,我就是一個外人。
白雪無奈地笑了笑:“闌珊,我不告訴你,是因爲駱三有本事搞定這件事。”
我正想說話,這時候齊光哼哼唧唧哭起來,我掙扎着坐起來,一直守在門口的阿穆聞聲早就快不過來,把孩子抱過來,小心翼翼遞給我。
我看着齊光的那張粉嫩粉嫩的小臉,突然有點捨不得,他們兄妹要是沒有了媽媽,會不會很可憐?駱安歌會給他們找新媽媽嗎?
這兩個問題像飛機一樣盤旋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給齊光餵奶,白雪嘆口氣:“闌珊,你看看兩個孩子,你捨得嗎讓他們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裡面嗎?駱三縱然有錯,但也罪不至死吧?再說,這件事,有很多隱情在裡面,你不能不給他機會。”
我捏了捏齊光胖乎乎的小手,小聲問:“齊光,你說,媽媽要給爸爸機會嗎?”
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有心靈感應,突然停止吃奶的動作,微微仰起臉看着我,咕咕笑兩聲,又低下頭吃奶。
他知道什麼呢,他什麼也不知道。
齊光吃飽還沒有一分鐘,琉璃又哭起來,我兩隻手臂酸脹難忍,可還是硬撐着。
晚一些的時候我媽送吃的來給我,白雪看我媽在,就說要回家帶孩子。
我正愁她在這我跟我媽不好說話,於是很客氣送走了她。
我媽抱着兩個孩子愛不釋手,我卻心不在焉,找了藉口讓阿穆去幫我買東西,然後我問我媽:“有沒有湯川秀的消息?”
我確定駱安歌不會殺湯川秀,他應該是被軟禁起來了,那天他告訴我芒康沒死,那麼芒康在哪裡?
我要怎麼帶着孩子逃出去?
我媽很惋惜的搖頭:“沒有,你爺爺的事情之後你爸挺消沉的,我也沒敢要他幫忙。”
我看着我媽:“我現在不方便出門,改天你幫我約周帆見一面。別讓駱安歌和我爸知道。”
我媽點頭,有點不放心:“閨女啊,報紙上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爺爺的死,真的是安歌做的嗎?”
不知爲何我脫口而出:“還不知道呢,別妄下結論。”
我媽鬆口氣:“那就好,要真是他做的,你可怎麼辦啊?”
我有點煩躁,就讓我媽把今天的報紙找來給我看一看。我要看一看,被人是怎麼說的。
我媽很快把報紙給我找來了,都是康城幾家主流媒體,我仔細看了一遍。有點疑惑:這幾家主流媒體以前一直跟駱安歌他們合作愉快,況且現在康城的媒體大半都是雷凌的人,爲何會在這個當口爆出這樣的新聞?
看我看得仔細,我媽問我:“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指了指其中兩份報紙:“媽你看,其他報紙只是隱晦的提及有這麼一件事情,雖然提到了駱安歌和我的名字,但是都是在陳述事情,並沒有妄下評論。但是你看這兩份,一口咬定我爺爺和小姨的死跟駱安歌有關,很是奇怪。”
我媽看了兩眼:“你覺得有問題?”
我點點頭,有仔細看了一遍,突然發現,這兩份報紙都是新的,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也沒聽過。
雷凌旗下有哪些報刊雜誌我很清楚,好像沒有這兩家。
我再仔細看,找啊找,終於發現,這兩家報紙屬於同一家出版集團,而這家出版集團以前我也沒有聽說過。
我把那兩份報紙鋪開,把上面的每一則消息都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好幾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然後我突然發現,就在第四版的最下面那一則尋人啓事。好像有點不一樣。
乍一看尋人啓事尋找的是一個走失的老人,可是當我用數獨的方法來看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信息。
這則尋人啓事在向我傳達一句話:阿憂,等我,我馬上來,芒康。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真的嗎,還是我胡思亂想,導致出現了幻覺?
我媽看我有點不對勁,就問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不敢告訴她,怕嚇到她,只是告訴她沒事,讓她推着兩個孩子去陽臺玩一會兒。
她走以後我從抽屜裡拿出紙和筆,把兩份報紙每一個版面的新聞都用數獨的方式推算一遍,可是再沒有那樣的信息。
難道是我錯了嗎,難道是我瘋了嗎?
門口傳來腳步聲,我擡起頭,就看見駱安歌邊走進來邊脫下外套遞給阿穆,然後他走過來,輕輕抱住我,摸了摸我的後腦勺,問我:“寶寶乖不乖?”
我沒說話。只是死死捏着那兩份報紙。
他低下頭來,自然看見了我的動作,他的眼眸沉了沉,伸手就來拿報紙。
可是我死死握着,他掙了兩下,發現我涌了很大的力氣,他突然笑起來,問我:“寶貝,你是寧願相信報紙,也不相信我是不是?”
我微微鬆開手,他把報紙遞給阿穆,沉聲吩咐:“從現在開始,姑娘病房裡,不允許出現任何報紙雜誌。”
這時候我媽推着孩子從陽臺出來:“安歌,報紙是我買來給闌珊解悶的,有什麼問題嗎?”
看到我媽,駱安歌的臉色舒緩了一些,很客氣問:“媽您什麼時候來的?”
我媽的臉色不太好:“來了一會兒了,正想等你回來跟你商量商量,闌珊的月子,回家裡去吧,我好照顧。你一個男人。哪裡懂照顧產婦和孩子?”
駱安歌看了我一眼,臉色沒有剛纔好看了:“是這樣的,媽,剛纔我跟醫生溝通過了,闌珊有輕微的產後抑鬱。醫生說了,這種情況,康復起來比較麻煩,丈夫必須時時陪在身邊。就不勞您費心了,這段時間爸爸身體也不好,您還是多多照顧爸爸。闌珊這邊,我會照顧的。反正公司也沒有什麼事。有事我也會在家裡處理。”
他說的合情合理,我媽正要反駁,我趕忙開口:“媽我沒事,你回去吧。我想喝鯽魚湯,你明天送來給我好嗎?”
我使了好幾個眼色,我媽終於強壓下那股不悅,把孩子推到我身邊,板着臉出去。
駱安歌捏了捏我的臉,緊跟着出去了。
我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眼睛齊子都是酸酸的,特別想哭。
可是我知道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該看不見了。
正艱難地下牀準備進衛生間,就被人打橫抱起,我下意識就環住他的脖子,然後大喊:“駱安歌,你放我下來。”
他摁住掙扎的我:“寶貝,別動,我抱你去。”
我掙扎了幾下,發現傷口疼得厲害,橫豎拗不過他,倒不如留着力氣。
到了衛生間他把我放下來。就要來解我的裙子。
我覺得彆扭,嚇得摁住他的手,要他出去。
他不怒反笑:“伊闌珊,你渾身上下,那一個地方我沒見過沒摸過?”
我知道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先不說力量懸殊,就是真要離婚,真要撕破臉,我也要找到後盾力量再說。
他要是真的害死了我爺爺和小姨,橫豎我們是沒辦法繼續在一起生活了,畢竟他不是關山遠。我也不是白雪。
也許我還在下意識的爲他開脫,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沒有那麼心狠手辣。
或許我真的太愛他了,總希望那些都是假的,他什麼都沒做,他跟我一樣,是受害者。
駱安歌解開我的裙子,扶着我坐在馬桶上,然後他站在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聲音壓得低低的:“醫生說了,你這種情況,不能太用力,否則不好恢復。”
不知是不是緊張,我突然發現自己一點尿意也沒有了。
駱安歌許是發現了這一點,他突然吹起了口哨。
我從來不知道他吹起口哨來那麼好聽,我從來不知道口哨還有這樣的作用,我很快就解決了一直困擾我的問題。
他扶着我站起來的時候,我有輕微的眩暈,我抓住他的手臂,不敢擡頭,只是問:“駱安歌,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做的嗎?”
他不說話,我詫異的擡頭,才發現他眼眶紅了。
看見他這樣我心裡難過死了,自從那天開始到現在,我從來都是記恨他爲難他不搭理他,我從來沒有現在這種心疼的感覺。
像是有千萬個人在裡面拿着匕首一下又一下的鑿我的五臟六腑,像是有人把我身上的肉全剔下來,再把森森白骨拿去高壓鍋裡面壓一遍又一遍。
我突然哭起來,我一拳又一拳打在駱安歌胸膛上,我喪失了所有力氣大喊:“駱安歌。你爲什麼非要逼我恨你,你不知道,這樣會逼死我嗎,你不知道我真的會死嗎?”
他拽着我,撐着我的身子,聲音哽咽:“勿憂,你要是死,我也跟你一起。你活我活,你死我死。”
我無力地鬆開手,後退兩步,靠在牆上:“駱安歌。你不要逼我。”
他向前一步,看着我,目光堅定:“勿憂,我沒逼你。我早就說過的,你去哪裡我去哪裡,你開心我也開心,你不想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所以,你千萬別打那些壞主意,千萬別想着離開我,你知道的,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眼淚撲簌而下,沒想到我們之間,到了最後,竟然還是走到這一步。
駱安歌輕輕抱住我,用他寬大的胸膛箍着我,他的呼吸響在我耳畔:“寶貝,你給我時間,等我把這件事調查清楚,好不好?”
我顫抖着問:“那我哥哥呢,你把他怎麼了?”
駱安歌摩挲着我的後背:“勿憂,哥哥好着呢,只是在事情調查清楚之前,你們暫時不能見面。”
“你會殺了他嗎?”
他笑起來:“傻瓜,我爲何要做讓你恨我的事情?”
過了一個星期醫生告知我可以出院了,那天病房裡來了很多人,駱家的關家的還有雍長治蓋聶那幾個也來了,鄭南風來了,連宮本洋介都從日本來了。
本來是熱熱鬧鬧的場景,可是我莫名覺得心酸,再這樣重要的時刻,對我而言很重要的爺爺和小姨,卻再也看不見了。
別說他們,連湯川秀都看不見了。
不知道那天駱安歌送我媽出去的時候兩個人說了什麼,反正現在我媽挺開心的,一口一個安歌叫的爽快,好像駱安歌是他兒子。
駱安歌身邊都是些有錢有勢的人,我就是生個孩子,他們送的東西就堆滿了病房。可是我興趣缺缺,我提不起精神。
莫縈懷和關老夫人一個抱着一個孩子走在前面,大家高興的跟着,駱安歌用他的風衣裹着我,我們走在最後。
經過護士臺的時候護士長很客氣的跟我們打招呼:“駱公子駱太太真幸福,羨慕死我了。”
駱安歌微笑着說謝謝,我莫名紅了眼眶,別過臉不說話。
走了一截我就走不動了,從孩子出生到現在的一個多星期,我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有時候駱安歌強迫我吃點什麼,最後全吐了出來,搜腸刮肚的吐,嚇得他再不敢強求我。
駱安歌扶着我在椅子上坐着,那些人都走了,駱安歌好像也不着急,就陪着我在那裡坐着。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那裡有兩棵長得正好的枇杷樹,不知爲何我突然想起來高中學過的歸有光寫的《項脊軒志》,裡面那一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還記得高中時候語文老師講到這一句的時候,聲音有點哽咽,他說這是他見過的最悲情的句子,把一種痛苦描寫得無聲無息,卻又拆骨入腹。
駱安歌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不知道他猜沒猜到我在想什麼,我也沒說,就那麼看着。
突然,他問我:“寶貝,我們結婚吧?”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一時間我心裡五味雜陳,慢慢扭過頭看他:“駱安歌,你不覺得在這樣的時刻,談論這個話題很尷尬嗎?不關你事有意無意,總之你跟我爺爺和小姨的死有關,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嗎?”
他定定的看着我,看得我有點莫名其妙。然後他笑起來。
我突然明白過來,我們是早就領過結婚證的,我們已經是合法夫妻。
他所謂的結婚,其實是辦婚禮,他以前提過無數次的,欠我一個世紀婚禮。
我笑了笑:“駱安歌,你放心,我不會死,真的,我沒那麼傻。”
他點點頭,聲音有點落寞:“那你會離開我嗎?”
我別過臉:“駱安歌,你別逼我。”
他攬着我:“好,我不逼你。但是寶貝,你也別逼我。我知道芒康在哪裡,動不動他,他是死是活,全看你怎麼做。”
我的聲音淡淡的:“駱安歌,自從你害死我爺爺小姨後,你連威脅我,都肆無忌憚了。索性連我和芒康還有哥哥一起殺了,免得你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