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娘順着林溪小徑,進入了桃源村。
村頭曬太陽的唐伯睜開眼睛,見到許春娘,眼中露出笑意,親切地打招呼道,“回來啦?”
“回來了。”
唐伯笑眯眯地道,“一路上辛苦了吧?”
許春娘認真地想了想,“有點,但也還好。”
“呵呵,坐一會?陪老頭子我曬曬太陽?”
許春娘拒絕道,“下次吧,我還答應了別人一些事,這次回來不打算久待,等下就走了。”
唐伯點了點頭,“答應別人的事是要做到,先去忙吧。”
唐伯說完,繼續閉着眼睛,閉目養神起來。
路過張嬸的院子時,張嬸從院中走出,看到許春娘,她不禁放下手中活計,拉着她噓寒問暖了起來。
“出去了一趟,又瘦了,眼看着快到飯時了,你那屋許久沒開火,東西都積灰了,要不今天就在張嬸這裡對付一頓?”
許春娘笑着點頭,“好啊。”
張嬸也笑了,眉宇舒展開,“閒着也是閒着,來幫我打打下手。”
於是,張嬸掌勺,許春娘幫她燒火。
張嬸一邊炒菜,一邊絮絮叨叨地道,“你上回來桃源村的時候,我就看出,你和咱們村子有緣,果然,這纔多久,你就成爲咱們村的村民了。”
許春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沒想到,自己能這麼快進入桃源村,正式成爲村裡的一員。”
葉傾凰曾說過,服用玄木果成就的至人之身,很難領悟至人之心,可她終究是領悟了。
過程談不上難,也談不上容易。
“呵呵,來了就好,菜炒好了,先嚐嘗這手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張嬸將鍋裡的菜盛出了些,遞到許春孃的面前。
許春娘輕輕捻起一塊,嚐了一口,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張嬸,您這手藝,真是絕了!”
“哈哈哈,喜歡就多吃點,鍋裡還有。”
飯罷,許春娘幫着張嬸洗完碗,離開了張嬸家,朝着自家的竹屋走去。
沿途,她不時遇到了桃源村的村民,村民們見到她,沒有問她是怎麼來的,皆是笑着寒暄。
“回來啦?吃飯了嗎?”
“吃過了,在張嬸家吃的。”
“呵呵,張嬸的手藝,在我們整個村子裡都是數得上號的,你這丫頭有口福啊。”
面對村民們的打趣,許春娘笑而處之,真好,她又來到了桃源村。
這裡歲月靜好,與世無爭,是她的來路,也是歸處。
許春娘路過遮天蔽日的玄木樹,樹下正在品茶彈琴的衆人不由看向了她,熱情地招呼道。
“來來來,嚐嚐我新制的茶,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你泡的茶還不就是那個味,難得回來一趟,不如聽聽我新譜的曲子,給我提一些意見。”
“不成不成,還是陪我們下幾盤棋吧。”
盛情難卻,許春娘只好一手捧茶,一手執棋,不時閉目凝神,聽兩聲琴音。
她左手盈握茶盞,頓覺茶香氤氳,清芬撲鼻,似蘭桂之馥郁,沁人心脾;
她右手輕拈棋子,黑白交錯間,心靜如水,神遊物外,弈趣橫生。
俄而,琴音嫋嫋,穿林度葉而來,清越悠揚,宛如泉鳴於幽谷,鳳吟於九天,令人心曠神怡,俗慮盡消。
其樂融融,令人渾然忘時。
直至曲罷,茶盞中的茶水飲盡,一盤棋也接近了尾聲。
此事,日已西斜。
許春娘順勢起身,向衆人告了聲辭,繼續循着竹屋的方向走去。
竹屋的門沒有鎖,伸手一推就開了。
裡面的一應物什,確實如張嬸所說,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這裡,是她的家。 她挽袖,取竹帚輕掃屋內陳設,掃去其上的薄灰。
隨後又從井中取水,以布巾蘸取清冽井水,擦拭桌椅櫥櫃,使之恢復原有的光澤。
屋中靜謐,惟有水聲與輕微的擦拭聲交織,彷彿時光輕柔地在指尖流轉,不緊不慢地流淌着。
直到竹屋中煥然一新,許春娘纔在堂屋坐下小憩。
三萬年就三萬年吧,時光疏忽,左右不過彈指間。
修行至此,她在俗世的事情已了,小橘子和小白,有他們自己的路要走,至於小核桃,則是被她隨手種在了竹屋外的空地裡。
許春娘即將上任成爲新的天帝,但是在上任之前,她打算再見葉傾凰一面。
一念至此,她推門而出,邁步離開了桃源村,來到了一處雷池之中,找到了正在雷池中受劫的葉傾凰。
直到許春娘行走至她的面前,葉傾凰方纔有所感知,她睜開眼睛,眸中閃過了一絲驚色。
“你居然領悟了至人之心!”
“嗯。”
許春娘沒有否認,淡聲應了。
得知許春娘真的領悟了至人之心,成爲了真正的至人,葉傾凰的心情頓時很複雜。
擁有了至人之心的至人,和服用玄木果成就的至人可不一樣。
服用玄木果,徒有至人的境界和修爲,缺少了心境的突破。
而真正的至人,乃人之至也,已然超越了自我界限,與萬物合而爲一,沒有了私慾和偏見。
“身爲至人,我本不該過分干涉世間之事,但答應過你的事,我會做到。”
許春娘說完,看了葉傾凰最後一眼,離開了雷池。
許春娘離開後,葉傾凰心神動盪,久久失神。
她竟然成就了至人!
她修道不過數千年,竟走到了這一步……
葉傾凰說不出心中是各滋味,有不甘,有酸澀,有羨慕,也有欣慰。
枉她自認是一代天驕,在許春孃的面前,似乎也不過如此。
“呵呵,罷了,聞道有先後,不可強求,各人有各人的機緣與造化,許春娘有她的福澤,我亦有我的路要走。”
葉傾凰漸漸平復了心緒,安心受劫。
此後三萬年間,許春娘化名無名氏,默掌仙界之權。
其治下,仙凡和諧,秩序井然。
她以無爲之手,行有爲之治,教化衆生,倡揚善念,使之悟道歸真,心向光明。
或雲遊四海,點化迷途;或布雨施霖,解衆生旱渴;更設仙籍講壇,廣邀星辰河漢之士,講經說法,傳授大道。
其所論,不僅限於修煉之術,更有仁愛之道、萬物共生之理,使得仙界逞強好鬥的風氣爲之一新,惡念漸消,善行蔚然成風。
世人皆傳,無名氏以身作則,慈眼視衆生,悲心化風雨,於無聲處聽驚雷,於無爲中見大治。
其德澤遍灑,仙凡共仰,世人皆傳頌其功績,謂之曰:“無名而有名,德行可昭日月,永載仙史。”
如此三萬年,許春娘之教化,如同甘露,潤物無聲,使仙界乃至其治下三千界,皆沐浴於清平之世。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許春娘雖然是至人之身,行的卻是神人之事,傳的是聖人之道。
不矜己之能,不伐己之功,不求聞達於世,惟願以一己之力,導人向善,啓人心智,化育萬民,使之知禮義,明道德,心存敬畏,行止有度。
於是,不顯其能而能現,不言其功而功成。
是以,雖無封禪之禮,無鐘鼎之銘,然無名氏之德澤被於四海,人皆以其爲楷模,效其行,學其道,天下大同之景,漸現於斯。
是知至人者,不以己爲至也;神人者,不以功爲神也;聖人者,不以名爲聖也。
許春娘之行止,實乃無我、無功、無名之大成者。
無名氏之名,響徹九天。
而她本人,卻已經回了桃源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