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默默遙望游泳池的幾分鐘裡，貝璐似乎做好了準備。
她啜飲了一口啤酒後，終於開口對卓羣講述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是姑蘇人，家在獅子林附近。我的生日不是經紀公司對外宣稱的1990年，而是1984年。我的父親是個田徑教練，母親在文化館工作，他們都很愛我，不遺餘力的培養我。父親教我體育，母親教我藝術。”
“兒時的我是個很幸運的孩子。我容貌漂亮是天生的，大概是屬於把父母優秀基因結合在一起的孩子。學習也不錯，從小就很討人喜歡，經常會從身邊的人得到稱讚。我不記得我童年有什麼不快樂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得到了一切。”
“但上了中學之後，情況就有點變了。我的容貌開始產生一些負面作用，每天在學校，我最不願意的事就是走出教室和出操。每當放學後，我也不能像其他的女同學那樣在外面隨心所欲地逛，而是選擇低着頭直接回家。原因很簡單，我討厭街上遇到同齡或者較大一些的男同學，總像看動物般的盯着我。”
“我的父親在這方面似乎比我更緊張。當有一次我回家告訴他，我最近每天回家都被兩個陌生的外校男生尾隨。他開始和我母親輪換着接送我上下學，我因此成了學校裡唯一需要家長陪伴監管的人，這讓我看起來越來越像個怪胎。”
“這種情況一直沒有得到好轉。我十七歲的時候，又一次我和父母走在街上，就被一個演藝公司的星探攔住了。他給了我父親一張名片，說希望我成爲他們公司的簽約藝人，說要給我做培訓，拍寫真。許諾三年之內就讓我變成大明星。但我的父親當場就嚴詞拒絕了。”
“甚至回家之後，我的父親還鄭重其事的跟我談了一次話，主要就是給我指出演藝圈種種不堪。他認爲那個圈子是個大染缸，從來都只有浮華虛榮，沒有什麼好人，女孩子進去那就全毀了。所以他最後要我對他保證，永遠不許從事演藝表演，不許靠自己的容貌去賺錢。”
“我答應了。但並不是因爲聽進去了父親的話。說實話，我父親的話帶着強烈的主觀情緒，和明星們風光的形象相比，其實並不是很有說服力。我答應他，只是單純因爲我本身不喜歡別人關注，害怕成爲明星，以後天天要被人看而已。”
“但或許是因爲家裡管得太嚴了，導致了我內心深處的逆反。或許正是因爲從內心深處缺乏一個清新的認識，沒有足夠的警惕性。後來才造成了足以影響我一生的錯誤選擇。”
“我考高考上的是滬海服裝學院，原本是立志成爲一名服裝設計師的。結果因爲參加大學生服裝設計大賽，我愛上了大賽行一個爲模特拍照片的職業攝影師。他名叫沙昊陽，比我大五歲。當時的我沒有談過戀愛，而他很帥，很風趣，懂得說什麼樣的話去討女孩子喜歡。還給我拍了許多照片，我就這麼被他吸引了。大三的時候，我們住在了一起。”
“而我踏入演藝圈全是因爲他，我完全沒想到沙昊陽，竟然會把我的照片拿到雜誌社去，而且自作主張的替我報了價格，回頭又勸我爲雜誌社做平面模特。他說自己正想買一部新的萊卡相機，打算投稿《國家地理》雜誌舉辦的攝影比賽，希望我能夠支持一下他的事業，辦他拿到獎項。他說他會親自來給我拍照，一定不會讓我感到無所適從的。”
“那麼我能說什麼呢？爲了愛，我完全違背了曾經答應父親的承諾。再後來，我的照片登載的反響出乎意料的好。以至於我在平面廣告圈裡越來越紅，報酬也一漲再漲。就連一線時尚雜誌也來找我拍照。”
“反過來，沙昊陽的事業卻不大順利。他要的相機用我的酬勞買了，但獎項卻與失手無緣。實際上後來，他除了做我的專用攝影師，幾乎難以找到更賺錢的工作……”
聽到這裡，卓羣不平靜了，他忍不住插口。
“你說的這個人，就是那個讓你屢次心碎，還成爲娛樂新聞的糟糕男友吧？像你這樣一個單純的女孩子碰上這麼一個內心齷齪的渣男，悲劇就已經無法逆轉了。”
“我必須得說，你是典型的遇人不淑。就從你說他如何利用你來看。這個人不但氣量小，也很無恥。而你最大的錯誤，不但是愛上了他，相信了他，更在於你本身比他強太多了。”
“我見過太多像他這樣的人，天生的自卑者和膽小鬼。他肯定明白，你就像是一輛每天必須得停放在大街上的勞斯萊斯。你是註定不同凡響的，而他則註定要失去你。”
“那麼既然無法做到一直佔有你。他就一定會嫉妒你，甚至記恨你的，多半還會不擇手段毀了你。”
卓羣的話對貝璐的影響很大。
本來此前，她陳述的語調很隨意，聲音平淡。
面部表情也是沉着的，沒有什麼表情。
但這時她的神情一下凝重了。
眼神帶着佩服看了卓羣一眼，隨後無比贊同的說。
“你的判斷太準確了，事實就是這樣的。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把自己的事兒做得越好，就越會激怒他，讓他樂於折磨我。那個時候我不明白，但現在我懂了。”
“說實話。沙昊陽對我使用的花招簡直變態。他開始因爲小事遷怒於我。往往在我着急要趕去工作的時候。他會以衣服沒熨好，沒洗乾淨，沒做飯這樣的事兒，故意發火跟我吵架。目的就是爲了讓我遲到。”
“他還使用暗示性的伎倆，製造我心裡的恐懼。比如第一次吵起來，他往往會威脅要剪破我的衣服，或是砸碎廚房的盤子。可他當時並不這麼做。但當一週之後，再重演一次的話。他就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做，以證明他言出必行，來給我壓力。雖然他每一次在我提出分手後，都會誠惶誠恐的道歉，保證絕不再犯。但下一次報復卻會愈演愈烈，不斷升級。”
“所以很快，我被他的威脅徹底嚇壞了。那一次，我再次忍無可忍提出分手，而他居然舉着拳頭對我說，‘你的臉蛋太美了，所以男人不分年齡，都愛你。那麼如果我砸斷你的鼻樑，給你添點特色又怎麼樣？你知道嗎，這樣或許對你的事業更有助益，因爲外國人就喜歡塌鼻樑的東方模特。”
“我記得自己當時就嚇得跑進了廚房，他也追進了廚房。我甚至手足無措的抓起了一把刀，而當他輕而易舉的奪了下來，把我嚇哭的時候。他又換成了一副笑臉對我說。‘好了，我只是太愛你了。你也太缺乏幽默感了。只要你答應不離開我，我當然不會這麼幹。’”
“就是這一次，我忍無可忍了。我只要再看到他的臉，不但感到厭惡和噁心，還會從心裡冒涼氣。所以第二天，我不想再這樣糊里糊塗繼續下去了。裝着若無其事從家裡離開去拍照，卻帶上了自己的身份證。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拋下了，找雜誌社提出了所有未付的款子。跑到了京城。”
“因爲當時合作的雜誌社已經有了瑞麗和愛麗這樣的一線雜誌，我在京城的生活並不難。沒怎麼受‘北漂’的苦，甚至還因爲客串了一次服裝模特，被一個知名內衣品牌看中了，指定我做他們公司的電視廣告模特。”
“由於這個廣告家喻戶曉，我不但成了這個品牌的代言人，第二年也接到了一個電視劇女二號的劇本。後來我又認識了一個很有本事的女經濟人，她開始替我打理一切，當年我拍了兩部電影的次要角色，給我安排老師教授我表演。而跟着不到兩年，我就已經成爲兩三部電視劇的女主角了，還擔任了一部獲獎電影女二號。已經算是踏上了成爲明星的坦途。”
“但這時，沙昊陽又找到我了。他糾纏不放，故技重施，聲稱要用硫酸給我洗臉，結果帶了一瓶礦泉水來嚇我。我想要報警，可他又拿出了一些在我們共同生活時，我毫不知情下偷拍的不雅照片。宣傳要散播出去，讓我徹底名譽掃地。”
“就這樣，我被他搞得苦不堪言，只能聽從經紀人的意見，考慮用錢收買他。但他只要一不滿意，就又會跟媒體記者胡說八道，造我的謠言。”
“應該說，我的成名之路，或許比任何人都迅速，都順利。擁有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躥紅機會。但因爲所遇非人，我的愛情不但全毀了，這麼多年也是一直活在被人脅迫勒索的抑鬱裡……”
說到這裡，貝璐已經把手邊的兩張餐巾紙都撕成了碎片，全都堆放在了菸灰缸裡。
不知是泄憤，還是短暫的情緒使然。
而卓羣情不自禁的報以同情。
因爲他很難想象貝璐這樣一個聞名遐邇的電影明星所遭遇的真實一切。
在過去他的認知裡，貝璐充滿了無窮魅力，似乎沒有醜的時候，甚至從不長粉刺。
她永遠都會受到形形色色的人們愛慕。
但現在他知道了，她的出色，同樣也是一直是拖住她雙腿，把她往水下拉的枷鎖和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