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些普通百姓都懂的道理。
那些世家大族會不懂嗎?
他們比誰都懂。
他們只是不在乎。
就像是廊居、定北兩縣,闔城百姓俱亡。
他們除了損失一些微不足道的旁系子弟,並沒有損失太多。
相反,這一戰之後,不少部族覆滅。
可以預料,來年那些來自草原的牛羊、珍貴藥材,肯定會銳減。
如此巨大的損失,讓他們怎麼能不痛徹心扉?
罵姓韓的那廝一聲‘人屠’怎麼了?
如果不是這韓人屠本身實力太過強大,就算有公孫度護着,他們也早就讓這廝死的不明不白了。
英雄?
草民才需要英雄。
他們需要的只是利益!
藏於暗處的幾人,心中腹誹着。
而這時,韓紹已經將手中的工作完成了。
巨大的鐵碑,從空中重重砸下。
一陣地動山搖的巨大動靜後,恰好落在原本北固宗的山門石刻之處。
【數典忘祖幽州之恥今盡斬之戒之後人】
簡簡單單十六個字,鐵畫銀鉤,書寫於那道巨大鐵碑之上。
明明白白地宣示了北固宗犯下的罪孽。
可以想象的是,這鐵碑一日不毀,北固宗之名,將隨着這鐵碑的存世,永生永世釘在青史的恥辱柱上。
此時正藏於暗處的這些人,本來還打算展露一下身形,想勸對方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可當他們感覺到這鐵碑之上蘊含的強大武道真意,最終還是縮了回去。
他們不是對手。
萬一讓這屠子盯上,誰又能保證這北固宗的今日,不會是自己的明日?
雖然坑殺鎮遼軍的事情,他們沒有參與。
但這年頭出來混,哪個世家大族屁股後面沒有沾點屎?
‘哎,要怪就怪,北固宗這次的事情,做得實在是欠缺考慮了……’
勾結異族,也就算了。
竟然還是跟神都那些外人一起。
這就多少有些不當人子了。
畢竟那些狗蠻子頂多搶一把就走,可一旦讓神都那些人進了幽州,到時候這幽州還是他們幽州人的幽州嗎?
這破事幹的,實在是太不地道了。
讓很多人都很是不滿。
否則的話,又怎麼會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北固宗全宗死絕?
吃裡扒外!
實乃咎由自取!
……
韓紹目光幽幽地擡眼看了一眼那些身影消失的方向,表情玩味地呵了一聲。
“呵,名門大宗、世家大族……”
聽到韓紹語氣裡的嘲諷。
身爲親衛的呂彥幾人,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
可歸屬於李赫麾下的那幾個六扇門中人卻是眸光一閃,一時間有些恍惚。
對於他們而言,世家的強大早已深入骨髓。
可今日跟着侯爺這一路來,卻有些顛覆了他們過往的某些認知。
他們親眼看到一郡郡守,被打散一身元神境修爲,像條鹹魚一樣,懸於城門樓之上。
親眼看到一座傳承千年的名門大宗,被像屠豬宰狗一樣,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屠了個乾淨。
親眼看到數名宛如神明一般的第六境大能,被須臾間摘去了頭顱。
如此強大的力量與實力,給一直流連於市井的他們帶來的震撼,自然是不言而喻。
“李赫。”
聽到韓紹招呼自己,李赫趕忙上前應聲。
“侯爺。”
韓紹瞥了他一眼,含笑道。
“元神境的修爲,感覺怎麼樣?”
聽到韓紹這話,心中的激動之情尚未平復的李赫,嚅囁了嘴脣。
慣會鼓弄脣舌的他,此刻竟然忘了怎麼迴應。
元神境真人!
這可是他過去連幻想,也不敢去幻想的境界!
“侯爺如此大恩,卑職……卑職雖萬死,亦不能報答侯爺之萬一!”
面對李赫再次拋出的感恩之語,韓紹搖頭失笑。
“你啊,眼皮子還是太淺。”
“區區第五境的元神真人算什麼?”
“你們都是跟着本侯出生入死的袍澤,本侯怎麼會虧待你們?”
“來日就算是第七境,又有何難?”
韓紹語氣淡淡,但話裡的自信,卻是讓在場所有人全都心神一震。
不錯!
只要跟着侯爺,區區第五境算什麼?
就算有些東西現在還得不到,可未來……他們一定可以!
一口吃下韓紹給他們畫下的這張大餅後,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陣熱血上涌。
“願爲侯爺效死!”
韓紹擺擺手,讓他們起來。
口中說着,都是自家袍澤,無需如此。
然後將李赫單獨帶到一邊。
“回頭伱跟令狐安那僕從去一趟神都,在那裡建上幾個據點再回來。”
“具體怎麼做,你可以自己思量。”
這話說着。
韓紹拍拍李赫的肩膀,叮囑道。
“你身上的軍旅氣息太重,凡事儘量不要出面。”
“讓你幾個麾下出面就行。”
這也是韓紹急着爲那幾人提升修爲的原因所在。
境界太低了,在神都那樣的神城,起不了作用。
境界太高了,又太顯眼。
先天境宗師,剛剛好。
但只要不作死,自保肯定是夠了。
幫派、酒樓,甚至是秦樓楚館。
這些人原本就是混跡市井出身,應該算是遊刃有餘。
一番交代之後,李赫肅然領命。
只是隨後他便有些遲疑道。
“卑職走了,六扇門……怎麼辦?”
這一點,韓紹自然也考慮到了。
直接道。
“你跟中行固對接一下,暫時先交給他接手。”
果然這話出口,李赫頓時驚聲道。
“侯爺!此人……”
韓紹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意已決。”
這也是韓紹的無奈之舉。
手頭無人。
只能廢物利用,將中行固那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拿出來先頂一頂。
用得好,就繼續用。
用不好,反正如今六扇門初建,大不了推倒重來便是。
不過依韓紹來看,那廝既然是出身三大聖地之一的稷下學宮,若是將品德拋到一邊,能力應該是有一些的。
而這等陰私活兒,品德不品德的,其實並不重要。
除了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忠心。
偏偏忠心這玩意兒,那閹貨好像恰恰擁有那麼一點。
而眼看韓紹已經有了主意,李赫自然不敢再說什麼。
趕忙躬身應諾。
兩人說完這些之後,韓紹又將李赫麾下那幾人召來聊了幾句。
而後在幾人的感恩戴德中,分別爲幾人‘賜’下一縷真火之種。
算是加上了一層保險。
等到幾人跟着李赫躬身退下,韓紹眯着眼睛看着李赫幾人離開的背影。
忽然感覺到自己好像又學會了一些東西。
比如……開始不再相信任何人。
君,寡人也。
……
在這處傳承千年的宗門各處,逛了一圈後。
頗覺無趣的韓紹,隨意翻看起北固宗多年積累下來的典籍。
所謂的鎮宗功法,大抵跟太康帝賜下的功法,檔次差不多。
只是因爲天地殘缺的緣故,註定不會有太大的成就。
韓紹只是瞥了幾眼,便隨手丟到了一邊。
而後對緊隨其後的呂彥吩咐道。
“將這些都搬回侯府吧。”“拿來充充門面也好。”
雖然那已經掛上【冠軍侯府】匾額的侯府,韓紹一次還沒去過。
但這並不妨礙,韓紹往裡面搬東西。
抄家嘛!
功法典籍、金銀財貨……
別人無數年辛苦積累下來的一切,一朝歸入囊中,總是一件讓人愉悅的事情。
呂彥聞言,想了想還是問了一聲。
“侯爺,咱們今日的收穫,要不要跟將軍府分潤了一些?”
韓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那將軍府以後不也是本侯的嘛?
搬到將軍府,跟搬到侯府,又有什麼區別?
只是略微思忖了下,韓紹還是決定走一走流程。
“那就讓人送一半給大將軍吧。”
說完,韓紹卻是忽然改了主意。
“算了,除開你們的那份,將剩下的分成三份,給李長史也送一份。”
雖然這麼一碗水端平,公孫度肯定會有所不滿。
但韓紹總感覺李文靜那老狐狸,或許比他如今表現出來的,還要可怕一些。
正好可以藉助這個機會,試探一下。
若是退回來了,就說明自己想多了。
可若是那老狐狸直接收了,事情就有意思了。
呂彥自然不知道韓紹心中所想。
但見韓紹這般安排,還是應下了。
“喏。”
“卑職這就是去安排。”
韓紹頷首,道了一聲。
“去吧。”
一人獨處的時候,韓紹再次隨意拿起一本典籍,翻看起來。
只是這一次扉頁一掀,便愣住了。
不得不說,到底是傳承千年的大宗,多少還是有點東西的。
陰陽一道。
男爲陽,女爲陰。
時而上幹下坤,時而上坤下幹。
時而乾坤倒懸,時而……
總之這玩意兒,竟然還是彩繪的。
不但生動傳神,極具神韻。
還頗具創新意識。
饒是韓紹也算是閱盡千帆,還是免不了生出幾分新奇之感。
“道友……也好此道?”
聽着耳畔傳來的訝異聲音。
韓紹神色自然,繼續翻看着手中的典籍,口中淡淡道。
“本侯年不及弱冠,血氣方剛,鍾情此道,豈不正常?”
“倒是你這老倌兒只剩一點真靈,也敢在本侯勉強晃悠,當真以爲本侯奈何不得你?”
見韓紹淡淡說出這話,那從虛空現出身形的老者面色一苦。
“老夫也想走啊!可讓道友今日這一鬧,老夫走不了啊!”
之前他攔下韓紹,想要韓紹給他一個薄面。
可最終結果只是將老臉送上去,讓對方抽了一巴掌。
那一個‘滾’字,差點讓他無數年來歷練的道心破防。
見臉皮無用,他好不容易忍痛耗費大量香火,斬斷了那一縷跟北固宗的聯繫。
準備遠遁而去。
可沒想到當那一座鐵碑鑄成之時。
一抹莫名的詭異之力,竟然又尋上了他,生生將他拖拽而回。
而後鎮壓在這北固山之上。
老者無奈,只能再次耗費香火之力,給自己卜了一卦。
結果竟又應在了眼前這年輕人身上。
走不了?
韓紹從典籍中擡起頭,望向眼前這老者虛影。
視線中這老者的身影明顯比先前虛幻、單薄了不少,一張老臉之上盡是愁苦之色。
“你跟這北固宗是什麼關係?”
老者倒也光棍,直言道。
“這北固宗正是老夫所創。”
聽到這話,韓紹眼中終於閃過一抹訝異。
他之前就猜想這老不死跟這北固宗關係不淺。
所以纔會在書寫碑文時,嘗試着動用了一點天宮畫卷的力量。
卻沒想到這人是攝來了。
身份竟是這般出人意料的驚人。
韓紹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老不死。
第八境壽元長達兩千載。
其死後,又以真靈之身苟活了千年。
俗話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
這老不死竟然抵得上三個王八。
還真是能苟的。
“你覺得本侯能幫你?”
被韓紹這雙銳利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的老者,連忙道。
“道友身份貴重,肯定能!”
他早就用望氣術,觀望過對方。
命格奇貴!
氣運滔天!
老者剛開始還以爲他是這一代的潛龍。
可如此貴重的命格和龐大氣運,竟然毫無龍蛇之形,明顯不是潛龍之相。
真是奇了怪哉!
老者想不通。
但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這並不妨礙老者眼看那滔天氣運滾滾而來,幾乎以摧枯拉朽之勢,瞬間壓垮了北固山千年積累的龐大氣運。
毅然決然地決定提桶跑路。
面對老者不顧麪皮的求肯,韓紹笑了。
“本侯爲什麼要幫你?”
聽聞這話,老者面色一滯。
而後似乎仔細衡量了一陣,小心試探道。
“老夫通曉陰陽秘術,可全部交給道友如何?”
陰陽秘術?
這玩意兒可正經?
正經的,本侯可不感興趣。
見韓紹重新垂下頭,翻看起那本有點東西的典籍。
老者面色一黯。
如今他只剩這一點真靈,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那一身陰陽秘術了。
要是連這個都打動不了對方,那自己可真就黔驢技窮了。
“當初北固宗所行之事,你可知曉?”
見韓紹拉清單開始跟他算賬。
老者臉色更苦,無奈道。
“道友也知道,老夫只剩一點真靈,苟活於世。”
“就算是知道,又能如何?”
“那小子壽元將近,爲了突破,已經幾近癲狂。”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活得越久,擁有的東西越多,越是怕死。
那北固宗主便是如此。
“別說是出賣鎮遼軍了,他甚至爲了嘗試陰陽混元之道,還養了一個爐鼎……”
說到這裡,那老不死話音一頓。
目光望向韓紹,嬉笑道。
“那坤道年歲雖然比道友大了一些,但姿容絕色、體有異香!”
“道友,要不要……”
說着,袍袖一揮,便於虛空中現出一道女子身影。
韓紹從典籍上擡起頭瞥了一眼,而後冷冷看着他道。
“你這老不死當真無恥……”
老者見韓紹神色不悅,頓時心中一緊。
剛想解釋什麼,便聽到韓紹接着道。
“竟然拿本侯的戰利品,做本侯的人情!”
說着,手中典籍揣入懷中,提步就走。
幾步之後,扭頭看向那不知所措的老不死,不滿道。
“還不前面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