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熱茶下肚後,方黎推門進來,身後還跟着冉羣。
她們選擇坐在我們對面,形成了一種沉默的掎角之勢,方黎清癯的臉上神色如常,只是冉羣畢竟功力不到家,不敢看我,眼神帶着點閃爍。
手指在杯身上輕點,旋即離開,再落下,孟若棠手下如同奏響了一曲黑白琴曲,無聲卻又靈活。
動作一停,他開口了,“你們先,還是我們先?”
一說話,冉羣頓時神色一亂,頭垂得更低了。
嘆了口氣,方黎喊了她一聲,“去吧,和蘇扇道歉。”
囁嚅了兩聲,冉羣小聲地說,“蘇扇,對不起,你的稿子是我挪用了。”
我直直地看着她,所以輕飄飄一句話,就打發我了?
但我沒有想到,更加無恥的話還在後面,“師妹,我當時問過你,你自己說不參加的。反正在你手上也是廢稿,不如借給我用用,我會給你報酬的,好不好?”
半晌沒有吱聲,我最後才擡眼,看着冉羣身邊那個依舊一絲不苟的方老師。
我問,“方老師,這也是你的意思?”
她瞥了我一眼,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孟若棠很不快,“方教授,如果你打算繼續幫小偷作僞證,我想我們之間會鬧得不太愉快。”
末了,他補充,“很不愉快。”
終於,方老師不再沉默,她說,“孟先生,蘇扇,希望你們體諒一下冉羣。她需要華芾的工作,也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我脫力一笑,“那偷我的東西也行嗎。”
“算不了偷,她的水平我清楚,比你只高不低,如果她當時沒有動歪念頭,憑自己的本事一樣能夠通過。”
這話說的,無理硬要攪三分,我竟然找不到話來回答,只是胸口劇烈起伏。
眼看着氣氛急轉直下,孟若棠重重鼻嗤一聲,“既然這樣,那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談的——”
“我同意。”
他着實怔了一下,眼睜睜看着我將手裡的文件袋推了過去,“我放棄,讓給你。”
臉上一喜,冉羣伸手要拿,卻被我一把抓住,“不急,我的話還沒說完。”
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力氣,我就和老虎鉗一樣緊捏住冉羣的右手,任她掙脫不開,“孟先生,把我包裡的筆袋拿出來。”
他依言做了,接着,“裡面有個卷筆刀,給我。”
眼看着卷筆刀放到桌上,冉羣頓時明白了我的意圖,驚慌地掙扎起來,“蘇扇,你瘋了!”
我沒瘋,還冷靜得很,直接捏住她的一隻手指頭,往卷筆刀裡面塞。
殘忍、冷靜、毫無阻礙地扭了一下,換來了她一聲痛叫,鮮血也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
卷完一隻,我不停頓地換上另外一隻,“冉羣,你放心,我只收我的辛苦費,不會毀了你這隻吃飯的傢伙的。”
冉羣當然掙扎,對畫畫的人來說,手比什麼都重要。
可任她怎麼掙脫,都發現抽不出手來,心生惡膽,竟然拿起桌上的花瓶,徑直想向我頭上招呼。
下一秒,一隻大手捏住了她的胳膊,男人緩緩使力,
逼迫她一下子鬆開手,花瓶空一下砸在桌上,水流滿桌。
我不管發生了什麼,只是認真地卷着,直到將她的五根手指尖都割得血肉模糊,才鬆開手。
看她捧着自己的手,委屈的眼淚撲簌簌掉,視線恨不得生啖我肉,我卻波瀾不驚。
“咱們走吧。”
走出華芾的時候,垂在身側的手不住發抖,我想按住它,卻抖得更厲害了。
身旁的男人嘆了口氣,“你倒是會裝得厲害。”
拉過我的手,他掏出手帕,細心地擦拭着濺上的血珠,仔仔細細,一點殘餘都不留下。
我是有點莫名的,想和他解釋,“我不是怕,真的。。”
“是嗎,我還以爲你會同情她,或者自認倒黴。”
我想了想他的話,“也許吧,但是我覺得我沒有做錯。”
不明意義地一抿嘴角,孟若棠放回我的手,想了想,又重新圈進了自己的掌中。
“壞事做多了就習慣了,只是仗勢欺人,怕是會上癮的。”
眨了眨眼,我想到什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意識到以後都可以有金主大人當靠山,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年假期間,我的生活很清閒,看看書養養花,譬如陽臺後面的粉色龍沙,精心照料之下,冬日裡還冒了兩個苞骨朵,着實讓我驚喜了一番。
至於華芾的實習工作,我已經單方面辭職了,什麼大獎賽的事情,也都拋之腦後。
孟若棠倒是照舊地忙碌,新年時候,合作公司的各種聚會宴席,他哪怕是挑個十之二三,也足夠忙得不得歇息。
但是這種豐盛晚宴,對於他來說只能看而不能吃,尤其是有時候要是沾了點酒,晚上回來免不了一通難受。
爲此,我便配合他的步調調整作息,等他夜深回來的時候,能及時將養胃暖肚的宵夜端上桌。
常常看他一邊吃一邊打瞌睡,我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衣着光鮮之下,孟若棠也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和辛苦。
收起碗,他習慣性地倒在我身上,不自覺還有兩句囈語。
費力地將人放倒在牀上,傾身之間,我聽到了他喊了一聲。
“佳雅……”
我面色不改地給他牽了牽被角,從前夢話裡只有囡囡,自從G市回來之後,宋佳雅的名字孩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想了想,我盤腿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他來。
壁燈的光線打出了暖黃色的光暈,籠罩在熟睡的男人身上,折射出了一種模模糊糊的溫柔外殼。
繾綣眉眼,難得的些微稚氣,看得我不自覺伸出了手。
指尖慢慢碰了一下眼角下的小痣,一觸即分,可是男人還是感覺到了,不甚敏感地眯了下眼睛。
玩心大起,我跪趴在牀上,饒有興致地開始繼續點戳起來。
哪知道還沒來得及抽回手,手指一下子被抓住,他帶着濃濃睡意,半寐半醒,“扇子,別鬧……”
聽着那性感濃稠到能噴鼻血的名字,我頓時耳朵一熱,尷尬地抓了抓。
退坐回地上,看着男人又繼續熟睡,我不知嘆了口氣。
要
說我和他現在的狀態,奇怪,尷尬,又莫名的和諧。
我是感謝他的,在失去嘉仇的這段時間裡,他幫了我很多,也教我如何飛快地成長起來,直到心口上挖掉的那塊血肉慢慢癒合。
同樣的,我之於他也是如此,將過剩的情|欲投放之後,不可避免地,那些癡心柔情從牀上帶到了牀下,有了可以寄居的地方。
然而我們都明白,撕開傷疤,那塊深深的傷口依舊未曾改變,還在流着血,化着膿。
嘆了口氣,我躡手躡腳地站起身,打算離開。
“蘇扇……扇子……”
午夜啞靜,萬籟皆歇,男人無意識的呼喚顯得那麼清晰,讓人想忽略都辦不到。
遲疑了一秒,我仍舊輕輕關上了門。
囡囡也好,宋佳雅也好,都是很好的。
至於那些無法自控的呢喃,那些情動之下的親吻,就讓它悄然發生,再悄然消失吧。
也許這一夜註定是很不寧靜的,沒等我閉上眼睛,我就接到了褚江清的電話。
看着頻繁閃爍的名字,我的右眼皮開始一跳一跳。
果不其然,對面是醫院護士打來的。
“你的朋友現在急性炎症,請你馬上過來!”
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褚江清已經躺在牀上睡着了,嫣紅的嘴脣此時蒼白如紙。
接到檢驗報告之後,我懵了一會兒。
墮胎不淨,引起疼痛性炎症……
癱軟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我心情複雜,久久不能平靜。
天亮的時候,褚江清才幽幽轉醒,當看到身邊人是我的時候,眼裡不自覺黯淡了下去。
我多問她什麼,心平氣和地問她渴不渴,肚子還痛不痛。
呆呆坐了許久,她又閉上眼睛,啞着嗓子說,“蘇扇,你抱抱我……”
投入了我的懷中,她埋了進去,慢慢擴散出了哭音。
她哭得很兇,彷彿想要將一切悲傷都哭出來。我難以想象她曾經發生過什麼,只能靜靜拍着她的肩膀。
安撫她再度睡去後,我離開病房,打算先回去一趟,帶點日用品來陪牀。
走到樓下,我一眼看到了守在樓下的關劍海,板正的臉龐上生了許多胡茬,顯得老了很多。
他腳邊落了一地的菸頭,看了我一眼,連忙扔掉嘴裡的煙,“蘇、蘇小姐……清清她沒事吧。”
我本不想搭理他,想了想,還是忍了火氣,“等到時候你自己問她。”
快步略過他,我走得又急又快。
打心眼裡,我討厭他,從他滿嘴謊言的時候。
在醫院裡照顧了幾天,褚江清慢慢恢復了精神,只是臉上的圓潤又消減了幾分,常常一個人看着窗外發呆,不知道想什麼。
出院那天,正好是S大開學的日子,不顧她阻攔,我強硬地要送她,“我去給你看看環境,醫生說你還要好好養身子,小月子要坐完。”
犟不過我,她低聲說,“你想去,就去吧。”
躊躇了一會兒,我又說,“可能,還有人也要一起……”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太明白。
“江清,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