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雙膝忍不住軟到跪下之前,洛母疑竇地開口,“你是誰,找他做什麼?”
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來之前想好的對策全都凍住,尤其,還感覺洛宸在上面直直看着我,竟是連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這種古怪的表現大大地增強了洛母的懷疑,“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終於,我費力地擠出一句話,“我來……找洛宸!”
坐在大廳裡,我侷促不安地搓着手指,洛母從廚房裡端出一杯水,遞到我面前。
“謝謝。”端起杯子,我咕咚地一飲而盡,勉強滋潤了一下緊張到乾澀的喉嚨。
“你是宸宸的學生?”她坐在我對面,有點觸景生情,“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有人記得來看他,你是個有心的啊!”
支吾了兩聲,我只覺得自己坐在一塊火燒的鐵板上,正在反覆炙烤着我的良心,負罪感源源不絕地流出來,隨着血液在我身體的每一處遊走。
如果這位母親知道,我這個殺人兇手還上門惺惺作態,那會氣成什麼模樣?
洛老師,我知道我很卑劣,但是我想活!
閒聊了幾句,我覺得時機差不多,開始將話題繞到那位未婚妻身上,“聽說,洛老師有位未婚妻,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嘆了口氣,洛母說道,“他從小就悶,不懂討女孩子歡心,當時突然說有了個對象,我們也很驚訝。只可惜,她和宸宸沒有緣分,誒……”
時間可以撫平人的傷口,可是卻無法剝奪那份痛苦,她低頭皺眉間,都壓抑不下那種悽楚。
可是,我必須硬下心腸,在傷口上撒鹽,“我們班的同學,曾經見過這位未婚妻……就在不久前。”
在她驚訝的眼神下,我將手機推過去,表情煞有其事,“您看看,是不是她?”
看着洛母認真地辨認着,我的心裡開始忐忑起來——那上面是不久前,我隨手拍下的宋佳雅的照片。
看了許久,洛母將手機還給我,搖搖頭,“不是她,你們弄錯人了。”
呼吸停止了一下,接着我控制不住地加快了呼吸,追問道,“真的嗎,大家都這樣說,難道不是那位?”
微微搖搖頭,洛母說,“我知道你們心裡念着老師,不過這個小姐確實不是。宸宸曾經給我們發過照片,長得沒有她這樣出色的。而且,後來宸宸出事之後,她再也沒有過訊息,怕是……”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洛母苦笑一聲,說,“忘了也好,緣分盡了是強求不了的。”
從洛家出來,我的腳下發飄,軟得都找不到底,連頭頂飄下的絲絲秋雨都沒有打醒我。
哪怕是洛母這樣肯定,我卻還是不太相信:真的嗎,宋佳雅的出現真的和洛宸沒有一點關係?
也許是因爲骨子裡的軟弱,我對所有幸運的事情都保持着懷疑的態度,不敢妄想。
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村落附近,腳下踩着的石板有點不穩,水聲吱吱作響。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突然冒出的聲音驚了我一跳。
“你去哪兒了。”
回頭一看,孟若棠撐着傘站在我身後,褲腳上滿是泥點,彷彿走了許久。
“我,我去隨便逛逛……”
靜靜地看着我,他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我面前,一把傘也同時遮住了上邊的天空。
伸出手,他摸着我的溼漉漉的頭髮,再緩緩落到了一樣溼透的外套上,灰色的眼眸裡遮了一層看不清的隔閡。
“是嗎。”
這一句輕聲的問話,隨着天地間落下的水滴聲摔擊在我的耳中,那麼輕,那麼重。
回到了房間裡,我換好乾淨的衣服,用熱水擦了擦臉。
房東正在替我加水,一邊嘮叨,“小姐,那個是你當家的吧?你不曉得,剛剛他山上山下找了你好久,一趟一趟地跑來問我你回沒回來,我都被嚇到了!”
擦拭的動作一停,我側頭去看窗外站着的那個人。
他就站在高高的屋檐下面,望着遠處的青山濃霧,只露出半面波瀾不驚的側臉。難以想象這樣的臉龐上,如何會露出那樣失措的表情。
感覺到我走到他身邊,孟若棠瞥了我一眼,手從口袋裡拿出來,緩緩牽住了我。
他的手掌有點涼,老人家說,被驚嚇之後,人是很長時間都暖和不起來的。
我任由他握着,想將自己的溫暖送給他,驅散那些寒意。
雨珠自天空中直直墜下,摔在青石板上開出朵雨花,然後順着歲月的斑駁痕跡流淌到地底,潤物無聲。
耳畔,傳來了一聲沁入心底的低語。
“蘇扇,不要讓我找不見你。”
說完,手掌將我蜷縮得又緊了些。
仰頭看着身邊的孟若棠,我不自覺,緩緩也握緊了他。
“是……若棠。”
在屋檐下看了一會兒雨,很快就漸漸停住,用過晚飯之後,西邊出了半邊嫣紅的晚霞,在水洗過的村落裡逶迤拖出一道霞光。
孟若棠晚上吃的不多,看樣子像是不太喜歡這些大鍋飯的菜色。出於內疚,我主動提出去縣城裡逛逛,嚐嚐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墊墊肚子。
所幸,這裡的山上盛產青棗,用甘草、冰糖之類爲佐料,製作出了一種棗幹,甜甜的口感中還帶着一絲絲酸,很對孟若棠的胃口。
一路上,他就面無表情地吃着,足足兩斤的棗片,很快就被吃下了三分之一。
晚上山路難行,加上沒有照明,我們走得很慢。偏偏每走一步,身邊就能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聽得我忍不住一直瞧他。
毫無波動地看着我,孟若棠又塞了一把棗片進去,囂張非常地咀嚼起來。
我終於開始開口勸他,“晚上還是少吃點,這東西吃着甜,其實酸得很,容易把牙給吃壞了。”
他點點頭,“這樣啊。”
說完,又往嘴裡塞了兩口,還說,“壓壓驚。”
……這種冷笑話他到底是和誰學來的,真的讓人毛骨悚然好嗎。
爬到了山頂,往山下一瞧,我頓時停住了腳步。
白天的村落如果是青玉,那晚上便是明珠。一片黑黢黢的空曠山野中,獨
有那一處錯落有致地亮着燈光,彷彿天上星宿落下凡間,瑩瑩生光。
尤其是,村中慢慢升起的一盞又一盞孔明燈,在幽藍的夜幕下飄飄蕩蕩,萬家燈火,映人眼瞳。
“漂亮嗎。”
我點點頭,回答孟若棠,“漂亮。”
他卻一本正經地說,“也許以後再有錢一點,能把它買下來。”
愕然看着他,我哭笑不得,“算了,孟總,好東西還是留給大家一起欣賞比較好。房子嘛,有一件屬於自己的就行了。”
腰上攬上一隻手臂,我被他摟進懷裡,不自覺眨眨眼。
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男人將我摟得更近了一些,呼吸都互相糾纏起來。
“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明所以,照着他的話做了。
他眼睛的顏色很淡,像是一塊寶石打磨的鏡子,將景色映照得格外清晰。
“不要眨眼。”雙脣慢慢靠近,孟若棠的聲音模糊在縫隙之間。
“好好看風景……它現在只屬於你。”
晚上回去之後,我開始控制不住地打噴嚏,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嘴裡卻總是能嚐出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回頭看着還在一邊吃一邊看書的明孟若棠,我莫名有點耳熱,不敢再去看他。
也託他的福,我將來時壓在心頭的巨石痛快地拋開,就像孟若棠說的,專心寫享受假期。
這裡沒有人認識我們,誰也不知道我們身上揹負了什麼,所需要相識的只有山水風景而已。
直到週日的傍晚,我們才踏上了返程。
拉上安全帶,我看着後視鏡裡不斷後退的景色,忍不住有點留戀。
孟若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塞了棗片到我口中,接着發動了車子。
然而,這一趟,我們沒有順利抵達。
翻車……落石……和孟若棠最後緊急剎車……
這就是我昏迷前最後的一點記憶。
這次我睡得時間很長,中間迷迷糊糊睜開過眼睛,卻因爲渾身虛弱無力,再度閉上了眼睛。
等到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費力地抖了抖眼睫,辨認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醫院裡。
反射性地想動一動,大腿處卻傳來了撕裂般劇痛,讓我一下子驟然清醒。
聽見我的呼痛聲,護士連忙進來,爲我檢查了一遍,“好了,清醒就沒事了。”
費力地想了想,再看看頭頂輸着的血袋,我啞着嗓子問,“我怎麼了?”
護士一邊在本子上記錄我的體徵數據,一邊說,“你出了車禍,玻璃割破了大腿動脈,失血過多休克了一段時間。”
頓時,我想到了同車的孟若棠,着急地問,“那司機呢,他沒事吧!”
幸好,護士給了一個讓我安心的答案,“只是手臂骨裂了一點,處理一下就沒事了。”
罷畢,她按下牀頭的服務鈴,對着話筒說,“病人醒了,讓她姐姐進來吧!”
姐姐?
我幾乎是懷疑自己聽錯了話——我哪裡冒出來的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