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短短几分鐘裡,我腦袋裡擁擠着各種念頭。
——“大提琴,你當然不懂。”
——“爲什麼不行呢……”
——“眼睛,很像她。”
瞳孔裡的漩渦越來越大,我的頭也越來越暈眩,不斷放大的念頭挑攪着脆弱的神經,甚至連口鼻裡冒出酸辣的味道。
“怎麼還在這兒站着,不回房休息嗎?”背後傳來了孟若棠的聲音,筆直的西褲下是一雙光裸的腳踝,水珠攀爬在青色的筋脈上,慢慢滾落下去。
擡眼望着他的眼睛,一望見底,單純地疑惑而疑惑。
勾脣,深意一笑,我張開手主動抱住了他。他本能地一伸手,無比地自然而然。
扯下他的脖子,我咬住了他耳後那個隱蔽的痕跡,緩緩加重了齒間的力氣,直至完全被替代。
孟若棠,別讓我失望太久。
距離婚期的時間越來越短,孟若棠的身上也再沒有出現那種礙眼的過敏痕跡,令我悄然鬆了一口氣。
無論宋佳雅打了什麼算盤,她有什麼心機,一個男人的身體本能就是抗拒她,她還能怎麼樣?
我有無比的耐心,甚至還有個孩子,怎麼看,我都是勝券在握的一方。
然而,這場暗中的博弈還沒有得出結果,另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卻發生了。
在逃跑了兩個多月之後,黃鑫文在公海上落網了。
走進關押室裡,警察指了指玻璃後面的一羣偷渡客,“你看一眼,有沒有之前綁架你的人?”
隔着單向玻璃,外面能夠看到裡面,而他們卻看不見我。在一羣衣衫襤褸的人羣裡,我毫不費力地找到了黃鑫文,朝他一指,“是他!”
這段時間不見,黃鑫文簡直判若兩人,佝僂着腰背,渾身的衣服像鹹菜一樣皺巴巴的,但是那雙閃着精光的眼睛卻還是那樣狡猾。
而黃鑫文一無所知,只是焦急地看來看去,幾次從我的視線上擦過,然後又匆匆瞥開。
派人將兇手單獨提出關押,警察準備送我走,我卻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想單獨問他幾個問題,可以嗎?”
嘩啦,會面室的鐵門拉開,黃鑫文手腳拷着鏈子,被獄警推了進來。
一進門,看到玻璃對面坐的是我,他登時整個人都狂躁了起來,臉上直冒兇光,“蘇扇,你竟然還敢來見我!”
眼看他情緒失控,獄警毫不留情地捅上了電棍,電得他翻着白眼抽搐了幾下,癱軟地扔到了椅子上。
看着這個作惡多端的人,我卻是罕見地平靜,甚至好心地等待他粗重喘勻氣之後,才張口,“又見面了,黃組長。”
他臉上有點發青,眼睛陰森森地看着我,一言不發。
我問他,“你綁架我那一天,有沒有想到會有現在這種任人宰割的樣子?”
猛地一拽手臂,手腕上的手銬掙扎得嘩啦啦響,“臭表子,老子現在是栽了,等我出去照樣收拾你!”
我臉上掛着殘忍的笑容,“是嗎,你拿什麼收拾?哦,我忘了,你的大靠山可是官疤,可是你知不知道,他現在的下場不比你好到哪裡去。”
一下子被戳中痛腳,黃鑫文發青的臉上擠出一絲深紅
,眼裡佈滿了血絲,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就問你一件事,你爲什麼要做這件事,”回想起充滿黑暗和恐懼的一天一夜,我直直地望着他,“你就恨不得要我的命?”
“哼,要怪就怪孟若棠看你看的太重,我本來只打算隨便給他點教訓的,誰知道他竟然給錢給得那麼痛快,我當然要好好宰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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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咬牙切齒起來,“他孟若棠不是向來隻手遮天嗎,不是從來算得滴水不漏嗎?我偏要嚐嚐這塊鐵板,看他知不知道疼!”
“你嫉妒他。”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頓時引起了囚犯劇烈的反應,“嫉妒?我呸!你以爲孟若棠是什麼好人嗎,他才叫真正的殺人不見血!明明當年是我和他一起創建的公司,可是最後呢,他當他的大老闆,我卻只是個小組長,甚至最後和皮球一樣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
冷冷地看着他神經質一樣的控訴,我不但不同情,反而覺得活該。
“好了!”我不想繼續聽他的囉嗦,冷道,“所以呢,你就靠劃爛我的臉來泄憤嗎。”
“你說什麼,和你的臉有什麼關係?”
眼看着我慢慢撩起半邊的長髮,原本光滑右臉上多了一片凹陷的疤痕,眼角微微耷拉,連帶着其他完好的皮肉都被燙過一樣向內蜷縮。
“你還能狡辯嗎。”
可是沒想到,黃鑫文卻和被刺了一樣,矢口否決,“這不是我做的!”
我不相信,可是看他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佯裝躲藏都沒有。
他甚至還說,“不信你可以問其他人,當時聽到警笛之後我和他們一起都跑開了,怎麼還會有功夫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如此言之鑿鑿,讓我原本深信不疑的恨意竟然開始鬆動。
如果不是他,那麼……是誰?
這時候,黃鑫文突然古怪地笑了起來,桀桀不斷,“報應,報應啊,蘇扇,這就是和孟若棠在一起的報應!”
孟若棠的名字穿耳而過,彷彿一根針被咻地射入,不由得讓我瞪大了雙眼。
薰騰到扭曲的空氣,我倒下之後顛倒的世界,隱隱看見的那個身影……和他手上閃過的寒光!
走出了看守所,我麻木地抱緊雙臂,卻仍舊阻止不了飛快流失的溫度,好像還留在那個冰冷的看守所,被熏天的怨氣和污穢拉入更深的深淵裡。
悶哼一聲,額頭上的冷汗滾落下來,我捂着突然開始墜痛的肚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周圍有路人將我扶起來,再三詢問需不需要去醫院,我只是搖搖頭,痛得都說不出話來。
“這可不行,我還是給你家人打個電話吧!”
五指緊緊貼在肚子上,感受着孩子急躁的踹擊,我難耐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家人。”
結婚這個決定——我好像錯得很徹底。
再我視線逐漸模糊的時候,一個窈窕的女人衝了過來,呼喊聲似遠似近。
“蘇扇,你怎麼了……蘇扇!”
再睜開眼睛,我竟然在如夢的宿舍裡,熟悉的房間和佈置讓我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候,大門推開,一身休閒衛衣的賈代嫺走了進
來,“醒了?頭還暈不暈?”
我搖搖頭,“是你帶我回來的?”
“廢話,不然呢。”她倒了一杯熱水,端着杯子自顧自地喝起來,“你也是厲害,嚴重貧血還生孩子,也不怕送上小命。”
她的話隱隱帶刺,我卻沒有心思反駁,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
過了一會兒,她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你要是好了就找人來接,我可沒工夫送你。”
“不用你送,”我淡淡地說,一邊掀開被子下牀。然而一想到要回去面對孟若棠,我的雙腿就控制不住地發顫,即使按住也還是抖個不停。
就在這時候,賈代嫺接了個電話。小房間裡很安靜,可以清晰地聽見對方的說話聲,“小嫺姐,蔣少爺晚上有個宴會,待會五點來接你!”
她簡短地嗯了幾聲,隨手掛斷,將手機扔到了桌上。
短暫的沉寂之後,我輕輕笑了一聲。
她喝了一口熱水,“笑什麼你。”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世事真是無常,當年鬧得劍拔弩張的我們,如今竟然被如此打亂安排,反襯得那些年少時候的驚心動魄有多麼脆弱。
琢磨了一下,我纔想起問,“你們都喊嘉——不,蔣少爺,喊少東家,他難道是如夢的老闆?”
“不算是,少東的爸爸是F省的半個老大,如夢這種性質的地方,都尊稱一句東家。”她見我疑惑,繼續解釋,“蔣老大,蔣奇峰,嘉仇的親爸爸。幾十年前從FG兩省發家,現在面上已經洗白了,不讓大家喊老大,其實還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聽她話語裡的嘲諷,似乎不以爲然。
後來我才知道,數年前賈家兄妹跑去了G省打工,誤打誤撞進了蔣老大的地盤。賈宗榮去幹了走私,賈代嫺則是被騙接客,不聽話就餓着,關在房間裡,一波一波客人的進去,直到後來她死了心,徹底開始靠身體吃飯。
所以,她對蔣奇峰恨得出奇。
“蔣奇峰……”口中咀嚼了兩遍,換做以前,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嘉仇會憑空多了一個爸爸,還會成爲這種人灰色家族的接班人。
“不繼續問了?趁着還有時間,我能說的都告訴你,”想想,她補充一句,“就當做對你的報答。”
我看着她,她撩了撩長髮,淡淡說,“要不是那次在G市看到你,我也不會被你刺激得偷跑回來,也就不會遇到少東家,被送來如夢裡。”
我澀澀地說,“你,很早就見到他了?”
“這和你沒有關係。”放下了杯子,賈代嫺當着我的面脫掉了衛衣,露出了性感內衣和玲瓏身體。
她的胸前背後有不少痕跡,淡淡的看不太清楚,就像是大片茶色的花瓣灑在上面。微微一傾身,胸前深深的鎖骨凹陷下去,充滿了女人的魅力。
換上了一件深藍色長裙,她慢慢拉上拉鍊,站在鏡子前,定定看着我。
“蘇扇,我和你說這麼多,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嘉仇過得並不好,這個少東家當得吃夠了苦頭。所以希望你不要再有什麼想法,去給他添亂。”
轉過身,她腳下的高跟鞋踩得咚咚作響,盯着我一錯不錯,“他是我的恩人,我豁出命也在所不惜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