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熟悉得嚇人,讓我瞬間有種後背被舔舐過一遍的雞皮感。
見我半天沒有動靜,女人笑了,端莊的臉上多了幾分鮮活,那是被男人灌溉後的潮紅,在老皺的皮膚上稱得格外顯眼。
笑眯眯地擺擺手,她走到我身邊,伸手摸了摸蔣若星的腦袋,“喲,這是小蔣的兒子吧,長得真是可愛。”
蔣若星不閃不躲,只是習慣性地往我身邊縮了縮。
我平定了一下情緒,說,“小寶,喊先生好。”
蔣若星已經明白了男女的區別,但是卻沒有反問我爲什麼,順從地喊了一聲“先生”。
這一下逗得女人眉開眼笑——她正是當時在如夢裡接待的那位不男不女的客人——她止不住地讚歎,“一家子的妙人兒,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我半闔着眼簾,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就怕下意識就把持不住。
她是女人,那麼對我來說是難以接受;可如果把她看做男人,那對我就是天大的諷刺了。
不一會兒,身後就出現了嘉仇的影子,他手上正在扣着白襯衫的扣子,頭髮還在滴着水,滴在白衣上,瞬間綻放出了肉色的花。
“我送您下去,晚上您不是還有事兒嗎?”
女客人點點頭,和我說聲再會,徑直走到了嘉仇身邊,步履款款地下了樓。
望着嘉仇一路謙遜的樣子,我的眼中越來越燙,直到兩人身影不見。
大約一刻鐘後,嘉仇重新走了上來。吩咐小寶去隔壁房間看電視,嘉仇關上門,房間裡便只剩下我們兩。
喊了我幾聲,見我一聲不吭的樣子,他乾脆蹲在地上仰頭望我,“生氣啦?”
“……沒有。”
輕輕一笑,男人半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還說沒有?臉都要拉到地上去了,還在這裡嘴硬?”
任由他微微搖晃着我的手臂,我的身子也隨之搖擺,這一下子,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
“我不生氣,”我望着他那雙修長的大手,“我就是心疼。”
哪怕嘉仇是和誰睡也好,和誰纏綿
也罷,只要他高興,我也說不出一個不來。
可是,那個人,甚至都稱不上女人,讓嘉仇去伺候她,任由她糟蹋……我心裡怎麼安得下來?
氣氛一時間變得凝滯,不一會兒,嘉仇突然冷哼一聲,“你不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這麼做丟人現眼了?”
“我哪裡有這個意思,我——”
他直接打斷我的話,陰寒着臉色,滕一下站起來,“算了,以後這些事你也不要管,我自然有我的安排,你也只會給我惹麻煩!”
呆呆地坐在那裡,我彷彿是一頭涼水從頭頂澆下來,身上一點熱氣都沒有了。
硬話說完,這人又有點不忍心了,揉了揉我的頭頂,語氣放軟,“扇子,我沒有這個意思,其實你只要和從前一樣,事事都聽我的,那不就好了嗎?”
蛛網在我的瞳孔裡慢慢張開,裂縫順着中心炸裂,遍佈了我的兩隻眼睛,和胸口跳動的心。
坐在漆黑的房間裡,四下裡靜悄悄,只有窗紗在未關緊的窗戶裡摩擦作響,弓起了張巨大的風帆。
而我,卻是被小船拋棄的人,逐漸被溼冷吞沒。
在浪潮撞擊之間,我用遲鈍的腦袋開始思考。
如果當年我和嘉仇走到一起,無風無浪,那麼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究竟,我此生最打的遺憾和期盼,是真的全然信賴這個人,還是,只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悄悄作祟?
當然,這疑惑是無解的。除非時間倒流,我永遠也找不出問題的答案。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已經無法再去做那個傻傻的蘇扇,不顧一切地跟在他後面。
無知纔可以無畏,我如今已經心懷恐懼,再也不能如浮萍般,隨他左右。
不知道多久之後,樓下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鳴笛聲,瞬間打亂了我的思緒。
渾身抖動了一下,我看着打開的窗戶,不受控制地站起身,走到了窗邊。
在人跡寥寥的街道上,一身灰色大衣的孟若棠正站在那裡,擡眼看着我。
沒想到,他竟然等到了現在。
只是,我
並不想見他,頓了頓,伸手準備合上窗戶,桌上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低頭一看,男人果不其然正握着手機,一邊指了指,示意我接電話。
摸來手機,我按下了接聽。
“蘇扇。”許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乍一聽,竟然還有點沙沙的。
我恩了一聲,“找我什麼事。”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若星,”頓了頓,他重新說,“蔣若星,他的燒退了嗎?”
“好多了,”我俯視着樓下那個修長的身影,他靠在車上,空蕩蕩的脖間顯得有點突兀,“你怎麼會去?”
“幼兒園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他午睡的時候突然開始發燒,要家長帶出去看病才行。當時你們家裡的電話不通,她就給我打了。”
哦了一聲,我吶吶說,是嗎。
“你……出來多久了?”
按照程序,協助調查只可以留住兩天,但是宋佳雅遲遲沒去保釋他,加上付主任的案子到了最後的關頭,孟若棠便留在裡面,一拖再拖。
“好幾天了,”說着,他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出了第一聲之後立刻拉開了手,以拳抵脣,擋住了咳嗽聲音。
距離太遠,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他微微聳動的背影可以看出,他忍得非常辛苦。
重新轉過身,孟若棠重新開口,“抱歉,你繼續說。”
我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算了,我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回去吧。”
眼看着我想結束話頭,孟若棠大喊了我一聲,腳也不住往前跨了一步,聲音在耳中耳外同時響起。
四目相對着,他罕見地有些心緒不平,失去了慣有的冷靜,“我,明天要出門一趟。”
“也許去一天,也許去很久,但是我一定會回來的。”鼓起勇氣,孟若棠期盼地問我,“你……會不會等我?”
我站在樓上,望着樓下急切望着我的人,直接掛斷了電話。
彼時,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說出這種摸不清頭腦的話,也不知道,他這一趟去了之後,我們將會發生如何巨大的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