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裡空無一人,只有一份報紙躺在病牀上,坦蕩蕩地打開着。
拉住了路過的護士,我問她,“病房裡的人呢?”
她瞥了一眼病牀上的姓名卡,頓時瞭然,“隔壁二樓,第一間就是。”
順着樓梯走到護士說的地方,我擡眼一看,上面掛着“復健室”的牌子。
手摸上了門把,想想,我還是沒有扭開,而是順着門上的透明玻璃忘了進去。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吃飯的鐘點,復健室裡只有他一個人,背對着的身影拉得老長。
時隔月餘,他瘦了許多,尤其是雙臂握着雙槓的時候,兩隻手臂明顯是不一樣粗細的。
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傾斜着,五指在雙槓上重複着握緊、鬆開兩個動作,緩慢而又不遺餘力,這樣最基礎的本能反應,卻需要他耗費幾倍的心力來堅持。
用力一撐,男人接着雙臂的力氣將自己撐了起來,可是不到兩秒鐘,手臂便顫抖得離開,整個人一下子摔倒在墊子上。
可是這人不知道放棄,回回上去、再回回摔下來,不斷循環往復。
此時的孟若棠只穿了一件純白的T恤,汗水完全溼透了後背,露出了肉色的皮膚,連上面一塊塊的新鮮傷痕都若隱若現。
看了不知道多久,孟若棠終於累了,扶着雙槓劇烈地喘氣。下頜凝聚的汗水越來越大,接連不斷地砸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動了動,我斂了斂眸子,下一秒便敲門走了進去。
見我進來,孟若棠臉上染了幾分喜色,鬆開雙槓,絲毫毫不吝嗇自己的驚喜,“你來啦?”
嗯了一聲,我的視線落在了男人露出的肩頭,醜陋的疤痕盤旋在上面,有深有淺,看得出曾經出現過多麼嚴重的撕裂。
察覺到我的眼光,孟若棠低低說,“挺醜的吧,傷口這種東西,還真是上了身才知道疼。”
他的話有些雙關,不知道是在說之前,還是在說現在。
拿起地上的外套,孟若棠自
然地用左手穿上,順便捋起了汗溼了碎髮,露出了光潔的額頭,“有事出去說吧。”
靠在醫院的室內陽臺上,我瞥了他幾眼,便撞見了他毫不掩飾的溫柔視線。
似乎,從這一趟回來之後,他就變了一個人似的,這種柔情的眼神幾乎都能將人溺弊,當然對於我來說更多是提防和戒備。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他面上做得多好,我都無法掉以輕心。
緊接着,我的表情微微一變。一想到他居然瞞着我、將蔣若星接來醫院,心裡頓時像爪子撓過幾遍一樣,刺得厲害。
這是超出我預期的情況,不管孟若棠打着什麼主意,他永遠只能是蔣若星的外人。
看着我臉色一變再變,他的眸子閃過了驚詫和疑惑,彷彿不懂我爲什麼突然翻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冷着臉問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覺得很好玩嗎?”
“我……”孟若棠不明所以,只說了這一個字就停了下來。接着,他伸手來拉我的手,當然被我躲開了。
我逼問他,“你憑什麼瞞着我?”
孟若棠盯着我看了半響,終於,好似鬆了口氣般說,“原來你知道了。”
無論我知道不知道,事實都不會改變,“孟若棠,你不要白費心機了,從一開始不是你的,以後也不會是你的!”
孟若棠的眸子暗了幾分,臉上帶着幾分蕭索,說,“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不光是若星,包括你蘇扇,我也做不到拱手相讓!”
這話說得極其鏗鏘有力,彷彿玉石落在了冰面上,砸得清冷作響。
我站在原地沒說話,只剩下一種造化弄人的嘲弄感。所有事情都講究緣分,聚散皆是緣,我們之間散了,也意味着緣分盡了。
到現在,再來談什麼再續前緣,全然只是個笑話,做不得數。
吹了一會兒冷風,將緊繃的氣氛吹散了一些,孟若棠又說,“我聽說,孟佐染毒了?”
我嗤笑了一聲,“你待在醫院裡,消息倒是很靈通。”
孟若棠淡笑置之,“不光你討厭他們,我也許不比你恨得少呢。”
沒等我揣摩透他的意思,外面的護工走了進來,說是蔣若星已經到病房了。
“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接到了我瞪圓的視線,男人有點無奈地解釋,“這真的是若星主動找來的,我只是不忍心拒絕。”
等回到病房裡,穿着格子校服的蔣若星正蹲在地上,小手絞着毛巾,白嫩嫩的手指被熱水染得通紅。
站起身,他先是和進門的孟若棠喊了一聲,“叔叔”,罷了看到緊隨其後的我之後,瞬間呆了一下。
我繃着臉,沒有出聲,故意想晾一晾膽大的小傢伙。
躊躇了一會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若棠,蔣若星還是抓住了孟若棠的手,牽着他到牀邊坐下。
握着熱毛巾,他有板有眼地敷在孟若棠發紅的傷口上,來回幾次,直到整個手臂都微微泛紅爲止。
隨後,他站在牀上,肉肉的小手不停按摩,揉來揉去,小臉認真得不行。看這熟練的程度,就知道幹過不少次了。
一套完整的放鬆按摩結束,蔣若星也累得滿臉是汗。用袖子一擦汗珠,他小碎步跑到了我面前,低頭吞吞吐吐。
我以爲他會和我解釋,沒想到上來就是一句,“阿姨,別和我爸爸說。”
“……你明知道他會不高興,你爲什麼還過來?”
他頗爲認真地解釋,“因爲要還回來,不能欠人家的好。”
孟若棠的臉色明顯黯淡了一些,握着漸漸失去溫度的毛巾,低頭不語。
嘆了口氣,我說,“那好,你告訴我,這是你最後一次。”
蔣若星乖順地說,“最後一次,再也不會來了。”
罷了,他從書包裡拿出那本畫本,它已經畫到了最後一頁,方方正正的孟若棠小人從癱到、到重新站了起來,一旁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將本子推到了孟若棠手裡,蔣若星用最天真、也最殘忍的話,稚嫩地說,“叔叔,我們已經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