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揚看都不看,輕輕將包包推了回去,臉上神色很平靜。
“高領導,不需要。真的。”
燕飛揚的聲音很低,卻很堅定,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他的決心。
高文明雙眉又微微一蹙。
這個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不是說他預料燕飛揚一定會收他的錢,一個高中生,不要說這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恐怕就算是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這樣一筆鉅款掉落到他的頭上。
不過,多數高中生在受到驚嚇的情況下,會拒絕這筆錢。
讓高文明意想不到的事,燕飛揚的平靜。
這幾萬塊錢,似乎壓根就不放在他的眼裡。
燕飛揚若是個高富帥也就罷了,偏偏高文明得到的消息,燕飛揚是來自吳山山區的。吳山之原始,之貧瘠,之落後,縱算高文明身在省城,也聽說過的。
在益東,吳山就是最貧窮最落後的代名詞。
儘管這樣一個來自山區的學生,爲什麼會得到高先生的特別關注,還讓人有點搞不明白,但吳山學生缺錢幾乎是一定的。家裡有錢的話,也不會住在吳山了。
一個大山深處走出來的窮孩子,視幾萬塊如糞土,是幾個意思?
高文明微笑着,又將包包推了回去,說道:“飛揚同學,不要拒絕得這麼快,這筆錢,其實不是給你現在花的,是資助你將來讀大學用的。你在衛周讀高中,開支還不算太大。一旦上了首都的大學,各種開支就多起來了,總是要花錢的。我想你家裡的大人,也挺不容易的。”
燕飛揚笑了笑,說道:“多謝高領導關心,我家裡的大人,還能供得起我讀書。”
“這點我當然相信,不過想必也是很辛苦的……再說,我還打算給你保送。”
“保送?什麼保送?”
果然,這個話題成功引起了燕飛揚的興趣,問道。
高文明輕聲說道:“無論你想上哪個重點大學,我都可以爲你保送,不管你的高考成績如何,都可能直接錄取。”
其實對一個能參加全省中學生化學奧林匹克競賽的學霸來說,這樣的條件,吸引力有限得很。以燕飛揚的實力,無論他想上國內哪個重點大學,直接就能考上去,完全不必要什麼保送。
似乎已經看透了燕飛揚內心的不以爲然,高文明接着說道:“也許你不需要,因爲你成績好。但你的朋友呢?她的成績也和你一樣好?這個保送,你不需要的話,也可以給她。保證你們兩個,上同一所大學。”
不得不說,高文明實在也算是個“高手”了,至少是談判送禮的高手,很會抓人的心理弱點。
你燕飛揚牛逼,總不能你的朋友都和你一眼牛逼吧?
一個保送全國重點大學的“指標”,是何等珍貴,沒人比在校高中生更加清楚。
直白點說,燕飛揚只要手裡握着這個保送指標,任何一位女同學,都會願意和他發生一點浪漫至極的事情。
然而,事實卻是,燕飛揚就算沒有保送指標,只要他願意,也不知有多少女同學想要和他發生一點浪漫至極的事情。
高文明已經儘可能高估燕飛揚了,但他實在沒想到,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半大小子,真是個妖孽!
燕飛揚微笑着說出來的話,幾乎要讓高文明吐血當場。
“謝謝高領導,還是不需要。我的朋友,成績都很好,完全不需要保送,也能考上理想的大學。”
這話實在不是吹牛,無論是李無歸,蕭瀟還是葉小桐,都是奧賽班的尖子生,要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難度並不大。
換一個人,只怕這當兒已經拂袖而去了。
不帶這樣玩的,整個一熱臉貼在了冷屁股上。
但不得不說,高文明還真是個人物,居然將一口鳥氣硬生生嚥了下去,臉上依舊帶着笑容,說道:“好吧,那麼,飛揚同學到底需要我做點什麼,請儘管開口。無論如何,我都要好好表達一下我的歉意。”
不是這樣的人,不是這樣能屈能伸的性格,又怎能在場面上步步高昇?
說這話的時候,高文明實際上心裡也已經比較忐忑,他還真擔心燕飛揚將門關得死死的,一點口風都不漏,今晚上不免白來一趟。
他必須也只能在燕飛揚這裡尋求突破,以他眼下的身份地位,連高先生的邊都挨不着,就算想要和高先生的秘書見上一面,都要費老鼻子的勁,還不一定能見得上。
場面上的情況就是這樣,看上去一團和氣,實則等級森嚴,壁壘重重。沒到那個份上,就好像遇到了玻璃天花板,明明能夠看得到,卻就是夠不着。
沒想到燕飛揚還真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高領導,你現在應該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昨晚上的情況,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和高端的衝突,就在於何彩,在於何光輝那個案子。”
這一回,高文明是真有點搞不懂了,奇怪地看了燕飛揚幾眼,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飛揚同學,這個案子,應該和你沒什麼關係吧?”
儘管還不能確定燕飛揚和高先生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不過根據場面上的經驗,高文明可以判定,這個事應該不是高先生的屬意。因爲以高先生的身份地位,他如果要爲何光輝翻案的話,完全可以通過正規的途徑,沒必要唆使一個高二學生出面。
更何況,這個高二學生,還是衛周的,不是雲河的。
最要緊的是,高文明實在想不出來,爲什麼還有人對一個兩年前就已經蓋棺論定,連罪犯都已經被執行死刑的強—姦殺人案感興趣。
何彩家無權無勢,是最底層的農民,誰會爲了這樣一家人,來冒天下之大不韙,得罪雲河市幾乎一半司法機關的當權者?
任何事,都要講究個動機。
這個事,高文明就想不出動機。
除了何彩兩口子,不管是誰,都無法從這個案子中獲得任何好處。
似乎猜到了高文明的疑惑,燕飛揚嘴角輕輕一扯,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不徐不疾地說出一番話來:“高領導,我知道你很迷惑。如果我告訴你,這純粹是出於正義感發作,出於我同情他們,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
不相信!
高文明雖然沒說話,但他臉上的神情明白無誤地給出了答案。
豈止是不相信,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這段話,要是一個升斗小民來聽,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是之謂也。但聽在高文明這種領導耳朵裡,完完全全就是天方夜譚。
他怎麼可能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骯髒齷蹉和蠅營狗苟之外,居然還會有正義感?
還有人爲了這“狗屁”的正義感,要爲一個早已蓋棺論定的殺人犯翻案!
還是最讓人不齒的強—姦殺人犯!
但燕飛揚的神色非常認真,絲毫也不像是作僞。
剎那間,高文明忽然對自己的判斷起了一點懷疑——或許,這個世界還是有正義感存在的。至少,在這個高中生身上,正義感並沒有完全消失。
高文明到底還是展現出他高超的能伸能屈的“本能”,將滿腔怒火硬生生地壓了回去,儘可能將燕飛揚的話當真,而不是當作在調侃他。
雖然說,這種可能性相當大!
“飛揚同學,我對你這種正義感非常的讚賞,非常的欽佩!我們現在很多人,就是缺了這麼一股浩然之氣……不過,飛揚同學,我也想問你一句,你怎麼知道,何光輝是冤枉的?你憑什麼能夠確定呢?這個案子,可是經過法院審判的。”
高文明微笑着反問道,儘管依舊滿臉堆笑,終究還是露出了一絲僵硬。
“直覺!”
燕飛揚的回答,言簡意賅。
但對於高文明來說,這等於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覺得,已經沒必要再和這小子談下去了。
這小子壓根就是頭腦不清醒。
一個強—姦殺人案,一個已經宣判了兩年的案子,犯罪分子已經在兩年前伏法,他一句話,兩個字——“直覺”,就想要複查翻案!
你以爲你是誰?
上帝?
救世主?
還是魔鬼撒旦?
如果不是顧忌着高先生,高文明真想拍案而起,指着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鼻尖,好好將他訓斥一頓,讓他懂得點做人的道理。
不要說你僅僅只是和高先生關係密切,哪怕你是京城來的大人物,也不能憑着那該死的所謂直覺,就要爲強—姦殺人犯翻案。
“好吧,飛揚同學,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放心,我會通知雲河那邊,讓他們重新調查何光輝的案子。當然,暫時只能是秘密調查,畢竟這個案子已經宣判兩年了。在沒有發現新的證據前,不能輕易啓動再偵的程序。如果他們能從卷宗中發現疑點,那麼就可以再偵了。”
高文明離去之前,還是強壓怒火,很客氣地對燕飛揚說道。
他牢牢記着今天趕到這裡來的目的,是爲了向燕飛揚求和,不是置氣。
哪怕這小子再囂張,提出的要求再荒唐,也不能翻臉。
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好,謝謝高領導。有時間的話,我會去雲河,實地查查這個案子的。”
燕飛揚神態儼然,好像他真是個什麼神探。
高文明微微頷首,沒有再說話。
面對這樣囂張得沒邊的小子,他實在也是無力吐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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