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The 1st day』
1991·秋冬·北疆地區。
日落,戈壁。
塵煙滾滾,伴隨着老鷹樂隊的歌,顛簸中,車燈亮了,亮的不緊不慢。
如同在睡夢中緩緩睜開了眼,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總歸是醒了。
灰黃塵土的玻璃有着雨刷器形成的扇形可見畫面。
這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條鐵路,低伏在荒蕪與蒼穹之間,隱隱約約,趴在那裡。
荒涼的戈壁灘的枯木上,胡兀鷲立在上面,目送着四五臺越野車形式而過。
撲簌簌。
噶——噶——噶——
“到哪了?”
吳孝祖收回搭在中控臺上的腿,揉了揉眼角的眼屎,順手拿起水壺灌了一口水,“這邊還有鐵路呢?”
呼呼呼——
搖下的窗戶外面寒風蕭蕭,吹進的泛着沙土味的冷風讓精神在大腦裡伸了一個懶腰。
“快到準噶爾盆地西北緣了,我們營地距離鐵路也不遠。距離克拉瑪依市不過百十來公里,十分方便。”
坐在後排的吳天明挪了挪屁股,探過身子,把擋把旁邊的煙拿了過去。
“剛纔你睡得香,我也沒忍住睡蒙了住了。這邊就是這樣,前一秒還亮如白晝,下一秒說不定就陷入黑暗。
這邊還算好,不算是真正的無人區。比較符合拍攝需求…
營地有發電機和水車,能夠保證劇組的正常生活和工作。今天先開到克拉瑪依休息一晚,明天接着勘景吧。”
“既然來了就先看看營地,畢竟還要符合大家生活需要。”吳孝祖扭了扭脖子。
目光略過左右荒無人煙的地區。
這裡真的是自己開上好久都見不到一戶人家那種…其實這還算好的,畢竟不算真正的無人區。
兩個黑點在燈光下慢慢升起。
逐漸靠近,吳孝祖才發現,那是兩個牧民騎着馬在順着鐵路放牧。
“老鄉,這麼晚還放牧?”
“唏律律——”
黑臉漢子掀開帽子,在馬背上伏下身子,朝着小汽車探了探頭,拉着繮繩,衝着要下車窗的吳孝祖甕聲甕氣道:
咋?
你們是做撒子的嘛?再不瞎胡諞………這麼晚哪裡有放牧的撒?你連這都不知道的嘛?”
咳咳…
四肢不勤五穀不分脫離了底層羣衆生活的吳導演一臉尷尬。
“你們就是來拍電影的撒?”
“對老鄉……”
“叫同志。我們是鐵路局的工作人員,趁着下雪前好好檢查一下鐵路的嘛…”騎馬的黑臉漢子用羊肉串味的普通話強調了吳天明的稱呼。
“下雪??”吳孝祖看了看天,又看看吳天明。
老吳臉色一正,朝着吳孝祖點點頭,“他們當地人比較會看天氣,既然這麼說,八九不離十。”
“噢……”吳孝祖點點頭。
“看個勺子天氣嘛,現在都看氣象局發佈的消息。同志,你要相信科學。”另一位年齡小些騎馬的工作人員忍不住的開口。
“……”
“……”
吳孝祖看着扭過頭去全身社死的吳天明,差點就笑出聲。
“這場雪很大嚒?”
“不大。”
“那還好。”吳天明搶話說。
“確實,最多也就十幾公分咯。”說着,年齡小的工作人員朝着黑臉漢子昂了昂下巴,“庫爾班你說是吧?”
“差不多。”名爲庫爾班的黑臉漢子點點頭,補充道:“確實可以說是不大。”
“……”
比社死更丟臉的事情是什麼?
大概就是連續地社死兩次吧。
車燈晃着兩匹馬消失在鐵路盡頭,站在車外的吳孝祖若有所思的道:“天明導演,我想我們要調整一下拍攝計劃了。”
“確實,如果真的下大雪……”吳天明表情凝重的甩了甩。
“對,等等這場雪。”
“等……嗯?”
吳天明手上抖了抖,身子跟着打了個寒顫,原本劃出的水流開始慢慢低落,最終變成滴、滴滴、滴滴滴。
“上車再說。”
突突突突……
輪胎碾壓過戈壁上難得的溼漉一灘,按出車輪印記。
“我想等1991年這場雪下完之後在正式開拍。我想要這場雪景。”吳孝祖說。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吳天明嚇了一跳,“阿祖,你要知道,你要是這樣的話,不單單資金上會增加不少,同時整個劇組的開支可能都會極具增加……”
“問題不大,E7文化那邊隨時可以增加投資。何況,汽車運過來也還需要一個多星期。”吳孝祖笑着道:“這些成本在我預算範圍內。”
吳天明咋舌於對方的‘財大氣粗’。
同時,也無奈對方的‘任性’。
不過他對於這種任性也已經有了抵抗性。前一個提出要求的人叫張一謀……
當年小謀子爲了拍攝《紅高粱》,特意在魯省高密提前幾個月找到了當地農民給了4萬塊錢,讓他們幫忙種植了一大片高粱,特意要求要種植那種產量低但是長得高的老品種,不要種新品種。
但是數月過後在來勘景,張一謀和吳天明差點氣暈……
原因是當他走了之後,這裡的農民覺得高粱收了之後就是他們的了,那想賣更多的錢,就要有產量。
那麼就不如種新品種,這樣產量會高很多。
因爲高粱沒有長好,大家只好拍攝停止,等了很久。
最後沒辦法,他們又不得不再次湊錢,每天都派專人來澆水,並給他們很多化肥,讓大家都施到地裡。
可是——
這些人在將化肥弄到地中時,發現四處並沒有劇組的人,於是紛紛把化肥帶到家中藏了起來……
這件事給吳天明的教訓實在太大了。
至今都記憶猶新。
這次籌備《無人區》的時候,每件事都派遣專人來監管落實才行。
現在遇到吳孝祖這個要等‘1991年的第一場雪’的奇葩理由,他反倒平和了許多。
“阿祖,雖然那兩個人說氣象局發佈了下雪的預告。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天氣預報這個東西吧……”
吳天明委婉的道:“不如先開拍,拍到哪到哪。如果說一直無限期的等下去,人吃馬嚼吃喝拉撒,這些投資你能解決,但是物資的運送也是個困難。”
“那樣更糟糕,萬一中途下了雪,那就打破了我對於整部電影封閉空間的設定了。
這部電影講究人性,講究火在人性中的利用,我想沒有比雪天的戈壁更有反差感了。”吳孝祖語氣篤定,“我覺得沒問題。”
“……好吧,你是導演和監製。”吳天明最終還是被吳孝祖說服,聳聳肩,“你說了算。”
沒辦法。
人家花錢了。
再說回來,多花錢,他還能硬攔着?相信當地ZF也會很樂意看到這種情況吧。
汽車朝着營地形開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The 2st day』
日外,山坡。
發動機聲音繼續,金色中漸漸甦醒。
雲朵,又白又肥。
塞滿了山谷,隨着風移動。
吳孝祖走出帳篷,擴着胸,披着大衣朝着緩坡往上走。
目光所及之處,一大片透着披着金甲的胡楊林在太陽照耀下彷彿要把白雲摘下來。
砂礫形成的沙子形成了海洋一樣的沙浪條紋。
“下雪難嘍。”
身後傳來吳天明嘆氣的聲音,同時又往吳孝祖懷裡塞了一個暖水袋。
“相信科學。”吳孝祖笑了笑。
他其實並不着急。
他一邊等1991年的第一場雪的同時,其實也在調動自己的狀態以及演職人員的狀態。
扭過頭,營地路邊的吊車正在吊着高大的木質招牌——夜巴黎。
這個甯浩前世的惡趣味,吳孝祖反倒是保留了下來。
就很有小鎮氣息。
眼前這個營地旁邊就是電影中‘修理廠’的外景地。
“對了,吳導,我聽說這裡有那種蘇俄老式的車頭是吧?今天去看看吧,正好勘察一下火車小站。”吳孝祖轉身說。
“行,我今天打電話又讓人安排去採購了一些物資,當地ZF給予了我們很大的支持。
他們也希望通過我問問你,看看能不能開個會什麼之類的……”吳天明試着問:“當然,這種事情全看你的安排。”
“看老天爺給不給時間吧。”吳孝祖自嘲的指了指晴空萬里的藍天。
他既然在安西這邊拍攝,肯定要和當地ZF打好關係。
對方希望他能夠參加座談會之類的事情也情有可原。
不過正如他說的一樣。
還真要看老天爺給不給機會。
如果馬上下雪,可能就沒時間了——領導們想來也是認同科學,纔會做出這樣適機的邀請的。
安西都護府有能人啊。
“不過還是侷限在文藝相關人士好了。”吳孝祖還是適當的提及一下,省的落下麻煩。
很多事情,他的身份更要避嫌。
他就是一個拍電影的……
當然,雙方不是沒有合作的基礎,畢竟後世安西這邊的南麓是世界上最好的長絨棉的主要產區。
I·T服裝作爲現在興起的企業,雙方還是有合作基礎的……
“那個老式機車頭曾經是棉農專列,不過現在綠皮火車換了車頭,也就放在了當地鐵路局……對了,你怎麼對這個感興趣?”吳天明慢慢的從緩坡往下走。
“我就是突發奇想,昨天看到有人騎馬,我想着……你說要是電影開頭,發哥扮演的律師坐着馬拉火車的鏡頭在茫茫大雪中出境,是不是很有意思??”吳孝祖翹起嘴角。
“馬拉火車???”
吳天明一臉的問號。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這特麼能是正常人想出來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