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見樑嫤,上下看她一眼,不由笑道:“樑大夫來面聖,想來是沒遇見御史?”
樑嫤一愣,她來得早,是沒遇見什麼人。她低頭一看自己的衣着。一身睡的皺巴巴的男裝,哪裡有面聖該有的鄭重樣子?倘若遇見御史,參她一本儀容不整,也夠她喝一壺了!
她慌忙跪下來,“臣失禮!”
聖上卻是擺擺手,淡笑道:“無妨,朕今日休沐不朝,不必太過嚴肅。”
樑嫤心下略鬆,卻依舊不明白聖上叫她進來做什麼。
見有宮女在聖上耳畔低聲說了什麼,聖上微微頷首,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
一衆的宮女全都躬身,優雅挪着小碎步退出了殿門,唯獨正在給聖上梳頭的宮女還在聖上身後站着。那宮女柔軟豐腴的前胸幾乎要貼上聖上的後背。
“退下!”聖上聲音微微帶着不悅。
那宮女這才放下篦梳,神色略帶些慌張的躬身退走。
“梳頭,你會麼?”聖上笑看着樑嫤問到。
樑嫤一愣,她應該說會,還是不會?
聖上卻沒有給她考慮的餘地,伸手已經將篦梳拿了起來,示意她接過。
樑嫤只好起身,雙手捧過篦梳。
聖上躋坐與榻上,她挺直上身,半跪在聖上身後,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的梳着。
梳頭這活兒,她還真沒幹過,她自己的頭髮,都懶得梳,聖上的頭髮保養得宜,十分順滑,只是黑髮之間已經夾雜有不少銀絲。
她輕輕梳着,生怕弄痛了聖上,心中更是不斷的揣摩着聖上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玄意要退婚,是爲了你吧?”聖上一邊眼睛半眯的享受,一邊緩緩開口問道。
樑嫤心頭一跳,小聲答道:“許……許是吧。”
聖上聞言輕笑,“許是?他的心意你不清楚?”
樑嫤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的含義。聖上面前,每說一句話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句說錯,惹了聖上不快。
“玄意不惜爲了你,要退去和常樂的婚約。太子也求娶你,不管他們是爲什麼,起碼說明,你是不同於旁人的。”聖上緩緩說道。平靜的語氣聽不出聖上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樑嫤心中忐忑,梳頭的手還要小心翼翼,這會兒的心真是比當年高考還要緊張!
“臣……臣和太子並沒有什麼私交……”
聖上笑眼看她,“這是說,你與玄意有私交了?”
樑嫤連忙搖頭,“與景王爺,乃是在江東和邊疆因公務,接觸頻繁些。”
聖上聞言,笑了笑,“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更是這般不同於其他女子,不禁容貌讓人驚豔,這膽色更是讓人不可小覷。他們求娶你,朕並不意外。”
聖上說着,捉住樑嫤正在爲他梳頭的手,將樑嫤拽到他身前。
樑嫤瞪大眼睛看着聖上,此時她的臉距離聖上的龍顏,不到兩肘的距離。
聖上這話什麼
意思?現在又是個什麼情形?
“聽聞江東捷報傳來之時,朕就想過,將你留在宮中。宮中佳麗三千,卻無一人是你這般與衆不同的。”聖上看着她,眉目認真的說道。
樑嫤恍惚聽到自己轟隆隆恍如晨鼓一般的心跳,“聖上……臣,臣,臣……”
她該怎麼說才能拒絕了聖上又不折損聖上的顏面?她該怎麼說呢?平時腦子不是轉的挺快的?怎麼這會兒全如糊了糨子?
樑嫤瞪着聖上的臉,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張白皙的俏顏更是漲的通紅。
卻見聖上倏爾鬆手,放開了她被捏的有些疼的腕子。
聖上垂眸一嘆,“若非玄意和太子的求娶,朕此時定然已經將你留在宮中了。”
樑嫤慌忙想要退遠些。
聖上無奈的笑看了她一眼,“朕是洪水猛獸麼?”
樑嫤趕緊搖頭。
聖上指尖挑了挑自己的髮絲,“做事需得有始有終。”
樑嫤這才捧着篦梳上前,重新給聖上梳頭,梳順了所有的髮絲,小心翼翼的綰了髮髻,簪上金簪。這才垂手,跪着退遠了些。
聖上看她小心翼翼,又緊張的樣子,不由問道:“朕記得,你不是膽子很大的麼?先前請命去往江東的時候,連朕的話都敢忤逆,義正言辭的好似天不怕地不怕?”
樑嫤叩首道:“臣慚愧……那時臣不懂禮數,幸而聖上不怪罪。”
聖上卻是搖頭,“你並非不懂禮數,而是當初心無所掛,現在卻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觸怒於朕,牽連了那外頭跪着的人,朕說的可對?”
樑嫤皺眉,沒有回答。
聖上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轉而問道:“你當初離開江東,不惜冒死去往邊疆,是不是爲了追隨殿外跪着那人?”
樑嫤聞言一僵,這又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她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見聖上正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給個答案。
她將心一橫道:“各有一半吧,臣身懷醫術,去往邊疆,也是想爲邊疆將士效力。”
“也就是,還有至少一半的原因,是爲了追隨與他……”頭頂傳來聖上幽幽的嘆息。
樑嫤微微擡頭,向聖上看去,卻見聖上一臉的悵惘。
“當年,她若是有你一半的堅持,一半的勇氣,料想結局,也定會不同……”聖上幽幽說道。
樑嫤慌忙底下頭來,當年?她?聖上在說誰?莫不是說……
卻聞聖上微微嘆息一聲,擡眼看着樑嫤道:“你既有心與他,朕便許你在常樂公主過門以後,爲景王側妃如何?”
樑嫤微微皺眉。
聖上輕笑了一聲,“雖都是側妃,景王側妃,比之太子側妃卻是相去甚遠。太子側妃日後前程乃是一片錦繡,待太子登基,太子側妃可貴爲貴妃,皇貴妃。景王側妃,僅僅是個王爺的側妃而已。以你的本事,可願偏安與內宅後院之中?”
樑嫤搖頭,“聖上,既然話已說開,臣也不隱瞞聖上,臣雖愛榮華富貴,但更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
聖上深深看她,目光卻似乎並未落在她身上,像是落到了很遠的地方……那年年少……春風浮動暗香盈袖的曲江池……
“但臣不願爲景王側妃,想來景王也不願意。臣願做景王之妻,並不想與旁的女子分享夫君。”樑嫤緊張的躬身說道。
聖上的回憶被她一句話拽回,龍顏之上浮現不悅神色,“樑大夫可知嫉妒乃是犯了七出?女子三從四德樑大夫沒有學好吧?朕瞧着這《女誡》你比常樂更需要好好抄寫!”
樑嫤躬身,心頭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股勁兒,支撐着她說道:“聖上!您難道不知道景王爲何要求娶常樂公主麼?您難道不知道景王這麼多年來身上所揹負的委屈麼?是誰造成了這一切?是誰導致瞭如今的局面?”
聖上聞言,驚怒看向樑嫤。
樑嫤卻一時腦子進了翔一般,不管不顧道:“若不是當年聖上難以收心,卻又顧及着兄弟情面,何至於那可憐的女子揹負了那諸多的罵名,何至於她被自己的夫君虐待?何至於她最終懸樑自盡?何至於景王明明根本不能接近常樂公主,卻還要爲了證明那女子的清白求娶常樂公主?分明是聖上當年之過,才造成如今這局面,爲何聖上卻偏偏要景王來揹負這過錯?!”
樑嫤說完,殿裡霎時一靜。
靜的彷彿可以聽到時間的流淌。
靜的彷彿聽到窗外陽光落在樹葉上的聲響。
樑嫤聽到胸中晨鼓隆隆,擡眼直視着聖上,當她看到聖上起身,一步步向她走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完了完了……”她還勸着李玄意要冷靜,沒想到,到最後最不冷靜的人是她!
她這是要把命都交代在這兒了吧?!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她把聖上多少年前的陳年老底都揭出來了,聖上還會讓她活命麼……
聖上來到樑嫤身邊,猛的出手,一把掐住樑嫤纖細的脖頸。
他力道極大。
樑嫤一下子被掐的喘息困難,須臾之間便漲紅了臉。
卻是連反抗都不能反抗……
“你從哪裡聽到的這些?”聖上黑冷着一張臉,冷冷的看着她道。
樑嫤扒了扒聖上的手,示意他這麼掐着自己,自己沒辦法說話。
聖上卻是猶豫了片刻,見她幾乎要翻了白眼,才緩緩將手放開。
頸上一鬆,樑嫤猛的咳嗽連連,喉中痛的像是要被人掐斷了一般,她這才發覺自己適才竟敢去摸老虎的屁股,簡直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啊!
“臣……臣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世人誤傳……誤傳!”樑嫤啞着嗓子說道。
聖上涼涼的看她一眼,“你說景王根本不能靠近常樂是什麼意思?”
樑嫤思量一番,看着聖上說道:“景王不知從何時落下毛病,不能和女子靠的太近,否者不禁心中排斥,身上更是會紅疹遍佈,瘙癢難忍!”
“所有女子?”聖上狐疑問道,世上竟會有這種疾病?
樑嫤看着聖上答道:“除臣以外,所有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