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嫤在李玄意離開清寧宮之後,就召來於阿醜,阿醜負責宮外仁濟堂的事物,常常出入宮闈。
她被召見,並不會引起旁人注意。
樑嫤卻是吩咐她了一件與仁濟堂事物無關之事,“你去暗中打探寧王的長子李泰和次子李淼的品性喜好,暗中打探,莫要叫人生疑。還有,這件事,不可讓聖上察覺。”
阿醜重重點頭。
雖當初是李玄意將她安排在樑嫤身邊,可是這麼多年同樑嫤相處,跟着樑嫤經營仁濟堂,她早就已經成了樑嫤的心腹。從當初那個生死都握在旁人手中,容顏見不得人的婢女阿醜,到如今執掌遍佈大周,走到哪兒都被人尊敬的稱呼一聲“大掌櫃”,這般人生價值和社會地位的飛躍,她與樑嫤早已結下了生死情誼。
即便有一日,她會背叛李玄意,也不會背叛,改變了她人生讓她獲得受人尊敬地位的樑嫤。
皇位只有一個。
樑嫤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只能做一個自私的母親。她不能眼睜睜看着楨兒在爲其努力爲其奮鬥的目標,轉而變成不可實現妄念。
倘若李玄意將太子之位給了寧王的子嗣,楨兒再怎麼努力,即便將來能夠憑藉自己的努力實現目標,也會揹負上謀反的罵名。
沒有哪個母親想讓自己的孩子,揹負這樣的罵名的。
如今正是秋高氣爽,秋季是豐收的季節,也是長安城不冷不熱的好時候。
原本應該是心情愉悅的大好天氣。
可是因爲宿蒲的事,不僅聖上和皇后都無甚美好的心情。
就連正處在戀愛期的宿白也不甚輕鬆,他終於知道是因爲自己和李寧馨提及之事,無意中又被聖上知道,最終害的師父從高高在上的太傅之位上跌落的連自由都沒有。
宿白自責不已,愧疚之心讓他面對太子,面對李寧馨的時候都倍覺煎熬。
因爲他一時嘴巴不嚴,將幾年前的陳年舊事都翻出來。
所傷害的只怕不僅僅是他情同父親一般的師父。
太子這幾日也鬱鬱寡歡。
不過宿蒲交代的話,太子倒是記得十分清楚。
自打見過宿蒲以後,他果然就沒有再爲宿蒲求過情,沒有再於聖上面前提起這件他不願提起的事情。
並於每天早晨第一道晨鼓響的時候,便向清寧宮而去。
且不乘坐轎輦,徒步從東宮一直走到清寧宮。
儘管這麼遙遠的路途會讓他走的時分疲憊,便是涼爽的秋季凌晨,他也會走的滿身大汗。他也不抱怨,不放棄,只當是鍛鍊身體了,身爲儲君,沒有一個健康的體魄怎麼行?
於路上,他還不斷的揹着《帝王策》《漢書》《諸子百家》等等。
前兩日,李玄意一大早起來,看見兒子在殿外恭候請安,還十分詫異。
說了兩次,讓他不必如此流於形式。
可李楨都十分認真的說:“既然是古人流傳下來的禮儀,就必然有他存在的道理。雖然看起來形式,但在這個形式之中,兒的心中也更加崇敬父皇母后,一路走來的路上,兒雖身上疲憊,心中卻是愈加感念父皇母后教養之恩。”
一番話說得李玄意不禁眼眶都熱乎乎的。
他很想做一個好父親,一個不像當年的榮王那般不負責任,那般毀了他整個童年、少年時光的父親。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如今看到這般純孝這般聰慧健康的兒子,他覺得自己可以欣慰了。想到當初自己與榮王甚至父子成仇的尷尬關係,他不禁感慨良多。
他更親自扶了李楨起來,“你的心父皇看到了。”
他心中卻也開始猶豫起來。
如果正像樑嫤說的那樣,李楨已經將成爲一個有作爲的明君當做自己的人生目標,自己突然廢了他的儲君之位,他會不會恨自己?
會不會讓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也變成當年自己和榮王那般,成仇成怨?
李玄意不得不愈加謹慎起來。
他在觀察寧王子嗣的同時,也越發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將他的想法流於外表。
前些年因爲國庫不盈,皇位不穩,李玄意一直沒有外出狩獵。
李寧馨已經在他面前唸叨了好多次。
今年風調雨順,秋日收成甚好。
草木肥美,大臣們上奏,堯山的獵物也被滋養的十分肥美。
堯山秋獮勢在必行。
李玄意也多年沒有好好的暢快的狩獵了,亦對此行十分期待。
點了隨行官員,更帶上自己的妻兒,連一歲多的李栩也被一同帶上去感受下秋獮的滋味。
寧王府的長子次子也在隨行之列。
長子李泰,已經繼承承襲寧王的爵位,封爲漢王,並未削一級降爲郡王。且寧王次子李淼也被破格封爲信安郡王。
樑嫤知道,李玄意是想借着這次秋獮的機會,在更近距離的觀察寧王的兩個兒子。
交託以儲君之位,並不只是一個位置而已,交付的更是他們李家的江山。
她未多說,只是將阿醜帶在了身邊。
聖上御駕出宮前往堯山之時,陣仗異常宏大。
朱雀門外,百姓跪伏送行。
比她當年去江東,和從涇州回來時候見過的陣仗大多了。
樑嫤坐在聖上身邊,接受百姓山呼萬歲之聲。
這種感覺,真是難以描述,不親自體驗,恐怕無法理解。
樑嫤終於明白,爲何意志不堅定的人容易在這個位置上迷失自己,一個人被擡得太高,就會看不見腳下的人,也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就像這皇位,這御駕,已經被擡得超乎人該有的位置。
她側臉看向李玄意,他就真的一點都不在
乎如今這至尊之位麼?
執掌天下,睥睨蒼生啊!
前有舉着長矛的雄兵開道,後頭有宮人護衛官員隨行,兩旁有數不清的百姓跪倒伏地恭送。
這情形真是讓人心潮澎湃。
一直到行出了長安城,百姓越來越少,樑嫤才從心中的激盪澎湃之中緩過神來。
她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側臉瞧見李玄意正在饒有興味的看着她。
樑嫤笑了笑,“看什麼?”
李玄意低聲道:“你正襟危坐的樣子,倒是甚有氣派!”
“於你身邊坐着,沒有氣派,不是叫人瞧你的笑話麼?”樑嫤玩笑道。
伺候在御攆之上的宮人紛紛在心中感慨帝后的和諧融洽。
御駕恢弘,一路往堯山而去。
蒲城縣的縣丞接到聖上要來堯山狩獵的指示,算好了聖上駕臨的日子,一早就恭迎在官道旁。
從大清早跪伏在地,候到了中午,御駕才姍姍而來。
樑嫤瞧那縣丞,主簿,縣尉等人均是跪的兩膝發顫,腿軟腳麻,還得堆出一臉的笑來,都替他們深感不易。
堯山風景秀麗,草木茂密。
御駕擺進堯山安營紮寨,李玄意是經歷過軍營生活的,如今狩獵,條件自然比打仗的時候好了太多。他並未覺得不適,當有大臣建議在堯山興建行宮之時,他便斥責一番,並未同意。
如此倒叫堯山當地陪同的官員大爲慶幸,聖上修建行宮可是勞民傷財之事。如今這位聖上不貪慾享樂,實在是百姓之福。
安頓好營地,天色已經不早了。
李玄意便決定第二日再行狩獵。
御駕隨行的侍衛也好同當地的僕役們也好準備準備,以待第二天一大早將山林中的獵物驅逐到一處,於外圍攔截起來,恭迎聖上等人狩獵。
不然山林如此之大,聖上跑半天沒看見獵物,豈不掃興?
樑嫤知道李玄意有考校寧王兩個孩子本事的意思,自然李楨如果能在這次圍獵中表現的好,對他也大有裨益。但她一直於營帳中呆着,並沒有單獨和李楨相處的時機。想要提點他,卻也是不能,否則,必會叫李玄意察覺。
天色黑下來以後,樑嫤倒是也想明白了,她的楨兒若是連這點覺察力都沒有,那也不必爭什麼皇位了!直接認輸拱手讓人好了。
想明白這些,她反倒格外的靜下來心來,同奶孃一道看顧着最小的兒子,李栩。
李栩剛剛一歲多些,話還說不利索,卻格外的喜歡刀槍棍棒這些東西。
李楨小的時候,李玄意比較得閒,親手給他做的小木劍,小木刀都還留着,如今給李栩往玩兒倒是正好,李栩喜歡的緊,路都走不利索,一把小木劍握在手裡,卻是揮舞的有模有樣的!
樑嫤有時忍不住想,莫非真的是在懷着他的時候,遊俠類的話本看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