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仙境都有守境弟子, 崑崙卻不同。
琉雙剛剛邁入桃林,簌簌桃花落了她一身,風吹過, 原本安靜的桃林像是炸開了鍋, 桃樹們嘰嘰喳喳說:“不好啦不好啦, 空桑那個醜八怪境主又來欺負少主啦!”
“她又來啦, 又來啦……”
數萬棵桃樹, 報復似的,往琉雙身上扔桃花,像是要生生把她埋進去。琉雙很是沮喪, 看吧,再來崑崙, 果然是不受待見的, 桃樹精怪都尚且如此, 崑崙少主見了自己,豈不是一刀捅死?
白羽囂哈哈大笑:“赤水琉雙, 你看看,你上次來是多可惡,這些精怪都記得你了。”
白追旭看着灰頭土臉的琉雙,半是無奈半是好笑,他行事妥帖, 剛要上前報上來歷, 求見崑崙境主或者少主, 卻見眼前桃木悠悠而動, 方纔通達的道路已然不見, 被桃木們擋得嚴嚴實實。
轉瞬,路被堵死, 腳下白色八卦陣光芒微閃,這是一個迷陣,讓他們速速離開。
晏潮生心中冷笑,看吧,那個醜八怪果然不討人喜歡。
白追旭上前一步,說:“在下空桑白氏長子白追旭,隨少主而來,向崑崙少主道歉,還望通融一二。”
路依舊被堵死,桃木們認死理,依舊不願讓他們過去。
琉雙說:“我真的是來道歉的。”
桃木不爲所動。
白羽囂道:“跟它們說這麼多幹嘛,不過是一羣吸了仙氣纔開靈識的精怪,一把火過去,還愁它們敢不讓開?”
他是個火爆性子,話音剛落,烈烈火焰已經在指尖燃起,琉雙連忙拉住他:“不要!”
琉雙頭都疼:“我們是來道歉的,燒人家仙境只會結仇。上次是我做錯了,做錯事受懲罰沒什麼,再等等,或許有崑崙中人願意回稟一聲。”
白追旭也阻止道:“羽囂,不可魯莽。”
白羽囂只得收回手,哼道:“怕是等到地老天荒,人家也不願開仙境的門。精怪們哪敢這麼大膽攔路,不是有人授意,小爺都不信,崑崙一脈最擅占卜,恐怕咱們踏入崑崙地界時,他們就早已知曉。”
早已知曉,卻故意讓他們吃閉門羹,還讓精怪出來諷刺琉雙。
琉雙好歹是空桑少主,按理崑崙不會這樣行事,她上次來,到底是做了什麼人憎狗嫌的事?
三個男人不約而同看向琉雙,目光微妙。
琉雙後退一步,快冤枉死了。她也不知道原身做了什麼,心裡比誰都慌。
本以爲桃林爲陣,頂多困他們幾日,出一口氣便罷,沒想到數日過去,桃樹不僅堵了路,仙境中沒有一個人出來。
這回連白追旭都沒法安慰自己,崑崙氣消以後就會放他們進去,他看一眼琉雙面紗下的臉,幻顏珠在體內越久,容顏便越難改回去,爲了少主的臉,不想硬闖也不行。
他嘆了口氣,說:“強行出桃林。”
琉雙連忙攔住他:“不行不行。”
真的強行闖進去了,恐怕崑崙那位少主更生氣,別說幻顏珠了,兩大仙境一定會交惡。
白追旭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只不過他憂心自己的臉,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有辦法!”琉雙說,“先讓我試試。”
她看一眼晏潮生,記憶裡,小仙草險些誤闖無情殿,那一次妖君很是生氣,兩人冷戰數日,小仙草都快在被窩裡哭死了,晏潮生就是用這個辦法哄她。
小仙草當即就不生氣了,上輩子自己當初的心境不記得,但是哄人的心意,興許是有用的。
上輩子晏潮生用來哄自己的辦法,如今自己用來哄崑崙少主,沒毛病。
琉雙心道,厚不下臉皮道不了歉。反正她這個空桑少主在崑崙也沒有什麼面子可言,她乾脆雙掌結印,手指翻花間,空中冉冉升起一行金色流光。
流光飛到崑崙上空,幾乎傳遍整個崑崙。
*
沃姜美滋滋地在水鏡中看着琉雙等人,他們一進崑崙地界,他便知曉。
沃姜暗暗讓桃樹們堵住入口,不讓那位少主進來。
開玩笑,上次這醜丫頭風風火火飛過來,整個崑崙因爲她是少主的未婚妻,全部恭恭敬敬,以禮相待,結果這丫頭二話不說把少主貶得一無是處,還說她嫁誰都不會嫁少主,讓少主死了這條心。
這就算了,當少主爲了仙脈,皺眉說姻親是兩大仙境的事,他要與父親商議商議時,那少主直接指了指她自己的肚子,說裡面可能已經有孩子了,若少主願意當這個綠王八,她不介意空桑與崑崙聯姻。
少主脾性再好,也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一個男人被羞辱到這種地步,少主當即同意解除婚約。
醜丫頭高高興興就走了,沃姜好幾百年沒看過少主這麼冷的臉。
也是,本來二人就無任何感情可言,少主爲了崑崙,犧牲自己的姻緣,本想日後與醜丫頭相敬如賓,共護仙境,沒想到被人找上門嫌棄,還意欲珠胎暗結讓少主接手。
那之後,少主一直在閉關。
既然這門親事不成,總得自己有能力拯救枯竭的靈脈,此次赤水琉雙再來仙境,少主在閉關是不知曉的。
沃姜下定決心要教訓教訓這被寵壞的臭丫頭。
他曾暗暗爲少主和赤水琉雙占卜,發現少主與她,無法走到最後,既如此,早些處理了纔好。
沒了赤水家的小壞蛋,真要聯姻,風伏命不還有個妹妹嗎?聽說東方長留氏也有不錯的女子。
赤水氏當初來商討姻親時,說他們家少主容色傾城,姝麗無雙,結果這丫頭挑釁上門,完全看得人眼疼。
她覺得少主配不上她,以沃姜看,她還配不上少主呢!
桃林精怪變化陣法把他們困在外面後,沃姜本以爲她會暴跳如雷硬闖,沒想到耐着性子等了數日,她竟然乖乖在外面罰站。
沃姜心裡冷哼一聲,反正脾氣好的少主在閉關,就是不讓她進來怎麼的?
赤水老兒放任親閨女大鬧崑崙,是何意味現在都不清楚,正好藉此機會,一試對方的用意。
沃姜盯了幾日,終於盯累了,他悠閒地小憩了一會兒,門扉被人敲響。
沃姜上前去,開門驚訝道:“少主?”
門外赫然是即墨少幽,他青衣玉冠,行了一禮,無奈地道:“師尊,你作何爲難她?”
沃姜訕訕地說:“少主怎麼出關了?”
即墨少幽嘆了口氣:“鬧出如此大動靜,我再閉關,父親也會責怪。”
“什麼?”沃姜一愣,哪裡就鬧出動靜了,水鏡裡幾個人不是好好的嗎?
“師尊且出來看。”
沃姜跟着少幽出去,一擡頭,臉皮一抽。只見整個崑崙上空,一行金燦燦用仙力寫的大字,上書——
“即墨少主我錯了,你原諒我,見一見我好不好?”
端得把自己姿態放得極低,乖巧得不像是哄準夫婿,反而像在哄小娘子。
少幽手一揮,那行字淡去。
沃姜沒想到那小丫頭這麼會來事,少主都被驚擾得不能再閉關。沃姜問:“少主怎麼看?既然姻親已經退了,便沒有必要與空桑往來,四大仙境素日少有來往,數十萬年各自安居一隅,少主不必總是事事爲仙境考慮,偶爾也顧及一下自己的心情和喜好。”
少幽眸色乾淨輕和,聞言溫和一笑:“師尊說的是。”
沃姜嘆了口氣,他們少主哪裡都好,就是憂思太甚,活得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即墨少幽喚他一聲師尊,沃姜實在受之有愧,少幽兒時曾跟着他學藝,學的不過只有占卜一術,後來即墨少幽博採衆家之長,不論是占卜還是術法,早早皆在自己之上,境主也另爲他尋師尊,可他數千年如一日對自己十分敬重。
沃姜看着他長大,不僅把他當作少主、崑崙未來的希望,更把他看得比自己的親骨血還疼愛。
少幽少年端方,這樣的性子多情易折,太過無私。沃姜反倒希望他自私些,不要事實爲旁人考慮。
“那少主,你見赤水琉雙嗎?”
少幽說:“請他們進來吧,雖不再有婚約,卻也是空桑來的客人。父親與赤水伯父交好,她既然說是來道歉,總不能讓他女兒在崑崙難堪。”
“若她再無禮,少主該當如何?”
少幽垂眸,沉思片刻,淡淡道:“師尊多慮,崑崙不是任由人撒野的地方。”
沃姜心裡舒服了,少主這樣說,也就是那小丫頭再敢目中無人,口出惡言,少主定不會輕饒了她。
沃姜心念一動,讓桃木精怪放人進來。
哎,真是不要臉的小丫頭,知道他們少主臉皮薄,竟然想出這一遭!
*
琉雙也不確定有沒有用,半晌過去,桃林悄無聲息。
她有些懊惱,當着全境的人哄那位少主都沒用呀?白追旭等人不知道她做了什麼,見裡面沒反應,白追旭安慰道:“無礙,還是我來吧,少主。”
他倒不如白羽囂那般粗暴,破壞桃林,他意欲強行破陣,移開桃樹。
剛要施法,那些精怪卻像是得了什麼命令,向兩邊敞開,齊聲說:“恭迎赤水少主。”
白羽囂納悶道:“是赤水琉雙的法子起了作用,還是這些精怪怕了我兄長?”
“不管哪一種,先進去。”琉雙說,她看一眼晏潮生,妖君的哄人大法真好用。
衆人進入崑崙,與空桑講究靈韻不同,崑崙講究自然合和,仙氣氤氳間,無數花朵盛放,琉雙竟然還在不遠處看到一窩小兔子。
崑崙應是最包容其他生靈的仙境了。
有人來引路:“赤水少主,諸位仙君,請跟小人這邊來。”
走了不遠,終於看見懸浮在空中的亭臺樓閣。
“到了,少主在裡面等諸位,小人告退。”
說實話,琉雙心中挺緊張的,一會兒見了崑崙少主,說些什麼好呢?是直接走程序,道歉認錯,還是應該寒暄幾句?
她邁步走出樓閣中,心裡打着謙和認錯的腹稿。
然而當背對着她的仙君轉過身來那一刻,琉雙怔然看着他的面容,一時什麼都忘了。
她本以爲沒了心,冷冰冰的胸腔下再無波瀾,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跳得如此激烈。
她幾乎不受控制的,跑到他跟前去,脣顫了顫:“是你嗎?少幽?”
她窮盡一生,曾經最想見,卻死也沒有見上一面的故人。
一眼百年,身死了,重來一次,少幽變成記憶裡的執念。
少幽神色冷淡回頭,本以爲會像上次一樣,看見一個暴跳如雷的女子,沒成想她跑到他面前,一雙霧濛濛的眼看着他,又歡喜又酸楚,似乎看見世間最喜愛的親人一般,下一刻就會委屈得撲進他懷裡哭泣。
即墨少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