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傳世鏡

不似空桑處處是仙殿, 崑崙仙人們的住所大多是懸浮的樓閣。

樓閣之下是萬層雲梯,看上去巍峨浩瀚,十分大氣。

自那日看到少幽, 琉雙再也沒有見過他。每每求見, 少幽總是在仙閣中忙碌, 不見外人。

崑崙仙氏的臣子一個又一個在仙閣中來來去去。與赤水琉雙這個閒得不像話的少主相比, 少幽身上的責任顯然重得多, 出關以後,便一直在料理崑崙內部事務。

琉雙這個“前未婚妻”在崑崙雖然沒有受冷遇,卻也沒什麼存在感。

白追旭急壞了, 生怕琉雙體內幻顏珠久了再也取不出來,日日在外打聽崑崙境況。

白羽囂找到琉雙說:“那個即墨少幽看着溫和, 實際軟硬不吃, 不如咱們偷偷去找神農鼎?”

琉雙看他一眼:“然後使用神農鼎被發現, 一個都別想活着走出崑崙?”敢動人家仙境的神器,就要做好在這裡被打死的覺悟。不愧是白羽囂, 糟心主意一個又一個。

白羽囂撇了撇嘴:“我看我兄長爲你的事急成這樣,可不是想幫你。”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琉雙立馬意味深長看他一眼:“你不會是……”

白羽囂差點跳腳:“你你你……小爺警告你別亂猜測!整個空桑,小爺最討厭的就是你!”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看樂了琉雙, 她調侃道:“最討厭的是我, 那最喜歡的是誰, 宓楚仙子?”

“反正, 宓楚就是比你好, 比你好看,比你溫柔善解人意, 還比你刻苦努力。”

琉雙哼笑。

若早幾日,她定會爲原主覺得委屈,這一路從空桑到崑崙,琉雙也算看明白了,白羽囂就是個心口不一,嘴硬心軟的人。

若白羽囂真的厭惡原主,就不會配合原主的鬼主意折磨晏潮生。

他嘴裡說着吃了幻顏珠的自己是醜八怪,可是眼神裡並無嫌棄之意,只是因爲從小到大擡槓擡慣了,讓他對自己和顏悅色,恐怕渾身都難受。

琉雙有點兒理解他這種扭曲心態,他哥哥白氏大公子自小疼愛原主,作爲一個兄控,白羽囂對原主又羨慕又恨得咬牙切齒。

可是偏偏白羽囂也看着原主長大,真說多討厭她,怎麼都不可能,兩人相處便互懟,白羽囂心裡卻還是很疼原主的。

赤水翀也是明白這一點,才放心讓白羽囂也跟着來保護自己。

至於白羽囂多欣賞宓楚,琉雙沒見過,自然沒法衡量。

這位潛在的敵人,在空桑很受歡迎,不說白羽囂,便是白追旭提起宓楚,也沒有半句惡言。

如果不是上輩子曾經被宓楚佈置的幻境傷害過,琉雙到了原主身上,或許也會以爲是自己不對,冤枉了宓楚。

不過久走夜路總會撞鬼,既然知道宓楚不是好人,總會有宓楚露馬腳的時候。

現在沒辦法揭穿,日後再與宓楚算賬。

原主這條命,可不能白白葬送在宓楚手中。

白追旭爲了神農鼎的事愁眉不展,琉雙心道,她也得爲取出幻顏珠努力。若沒法取出幻顏珠,自己可能還能接受,紫夫人那麼疼愛女兒,絕對受不了。

於是這幾日,琉雙得了空就去少幽的仙閣外等。她先前說有把握,並不是說來哄白追旭的,她從幾百年後活過來,與少幽相識百年,對他的事很瞭解。

她知道一件事,定能圓此時的少幽心願。

本以爲少幽的住處會如他性格那般,外面要麼種了竹,要麼栽種着清雅的蘭,誰知他仙閣外開的是一大片燦爛的藍紫色木槿花,好看極了。

少幽一直在處理事務,幾乎沒有回來過,琉雙便耐心地等,得了空爲這些生靈輸送些靈力。

她手指張開,嫩綠螢芒遍佈整個仙閣,木槿們還沒開靈識,但日日得她好處,一見她到來,便舒展起葉子,隨着風沙沙作響歡迎她。

以前在鬼域,琉雙都能種出一片花海,在仙氣濃郁的崑崙,更是不提。

又一日無功而返,第二天少幽得了空,沒有在議事的大殿,回了自己的仙閣,

琉雙去找少幽,遠遠被兩個仙童攔在了閣樓外。

仙童爲難地說:“仙子見諒,少主已經有客人,仙子此時不便進去。”

“有客人?”

琉雙還未問清楚情況,就見少幽走出來,身後還追着一個女子,女子懊惱地說:“少幽哥哥,你爲什麼不答應,我都聽說了,是赤水氏先悔婚的!她那般對你,難不成你還對她有所希冀,我是風家後人,赤水氏能給崑崙的,我能給更多!只要……只要我們兩大仙境結爲姻親,什麼都會好起來。你難道,不想知道風家的靈脈爲何從不枯竭嗎?”

最後一句話,包含的巨大誘惑力,連琉雙都忍不住擡眸看過去。

四大仙境,三個仙境的靈脈都在枯竭,只有風氏一族,不僅靈脈仙靈之力旺盛,還代代出天君,風家後嗣們個個出類拔萃。

少幽卻不爲所動:“採意仙子,說夠了便回去,我已通知太子派人過來接你。靈脈是各仙境之間的事,而非你我之事。”

風采意很不服氣:“那爲何赤水琉雙可以?”

少幽頓了頓:“父輩之事,少幽莫敢不從。”

風采意咬脣:“那……那也就是說,少幽哥哥,你也不喜歡她,對不對?”

少幽淡淡地看着她。

他雖溫和,然而到底是仙境未來的主人,不言不語時,莫名令風采意生出怯意,她知道自己不該管少幽感情上的事,然而戀慕一個人,怎麼會不在意這些?

琉雙在花叢掩映處,猝不及防聽到這些,再一擡眸,就對上了少幽和風采意的目光。

風采意瞪琉雙一眼,說:“你竟然偷聽!”

這就冤枉了,是他們要在這裡談話,琉雙連仙閣都沒能進去。

風采意走過來,繞着琉雙走了幾圈:“我沒在崑崙見過你,你就是那個赤水少主吧,怎麼,之前不是那般對少幽哥哥嗎?又來崑崙做什麼?”

“你是風氏後人?”

風采意說:“正是。”她脣微勾,在琉雙面前,倒是沒了在少幽面前的女兒家情態,多了作爲風家天之嬌女的蠻橫。

也是,琉雙心想,如今的天君姓風,下一任準天君風伏命,是這位風采意的兄長,換作在人間,風采意也是個公主。

不過同爲境主的女兒,琉雙還是赤水家的獨苗,誰也不怕誰。

琉雙微微一笑說:“我來做什麼,是我的事,與採意仙子無關。”

風采意冷笑,若有所思盯着琉雙的面紗:“早就聽說赤水氏少主生得俏麗動人,今日一見,怎地不敢把面紗取下見人?”

說罷,她便要伸手取下琉雙面紗。

琉雙眼疾手快,格擋了回去,兩人靈力相觸,風采意收回手,琉雙覺得手腕都麻了。

風采意比原主大上幾百歲,修爲自是高上不少,琉雙雖然疼,卻忍住了不外露。如今琉雙魂魄完整,勤加修煉,她根骨奇佳,日後應該能勝過風采意,不過現在若真要打起來,自己肯定打不過風采意。

風采意則很意外,她仗着自己年長琉雙,知道赤水氏少主是個廢物才驟然出手,沒想到琉雙接住了自己突如其來的一擊。

風采意還要動手摘琉雙面紗,一隻道青色光芒打過來,風采意後退了一步,回頭看見少幽冷然的眼:“採意仙子,崑崙不容鬧事。”

風采意咬牙,跺了跺腳,不甘心但又不敢造次,只能跟着自己婢女暫且離開了。

“多謝即墨少主。”琉雙趕緊道。

少幽說:“是在下招待不週,讓赤水仙子在崑崙受了委屈。”

琉雙悄悄看一眼他。

他整個人像水,端方平和,偏又斬不斷的柔韌。

他上輩子說過最重的話,莫過於讓她別叫他師尊,他不想做她的師尊。

少幽冷淡道:“若赤水仙子沒事,便回去歇息吧,在下還有事,先行告辭。”

“等等,”琉雙說,“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的,我知曉你一直在找一縷殘魂,我知道那縷殘魂在哪裡!”

少幽頓住腳步,回頭看琉雙。

琉雙壓低聲音:“你想找你孃親的殘魂對不對?”

少幽眸色冷靜,無波無瀾:“仙子僭越了,我的心思如何,我最清楚。你若想借神農鼎,還需我父親同意,我早已說過,我無法開啓神農鼎。”

“我沒有開玩笑,我也不是在騙你。”琉雙抿抿脣,看着他,“我知道你想見她,你跟我去看看,只要看看,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少幽曾經暗地找了他孃親殘魂五百年,他的夙願,從來只有這一個,既然能早一點全他夙願,讓他不必以境主之子的身份,藉由閉關在外苦尋,琉雙自然會幫他。

少幽曾對她說,爲了尋這一抹殘魂,他八荒都走了一遭,還曾走過錯路,在一次危機中散去千年修爲。

從來都是少幽幫助她,這一次,她終於也有能力幫助少幽了。

少幽不語,淡淡看着琉雙,看不出喜怒,甚至不見多渴望。

琉雙心道,少幽生來便肩負崑崙重擔,本就懷疑自己從何得知他的心願,自然不會信自己。

她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臉,胡扯道:“即墨少主就當給我個機會,我想要回自己原來的臉,又想不出怎麼祈求你的原諒,讓你幫忙開啓神農鼎,便費盡心思打聽了你的一切,這都是我猜的,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盡力一試幫你尋魂,你盡力幫我開神農鼎作爲交換?即墨少主若同意,今夜子時,咱們在這裡見。”

說罷,她笑着揮揮手。

少幽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

琉雙回去以後,立刻找白羽囂:“二公子,我向你借一樣東西可好?”

白羽囂挑眉:“什麼?”

“傳世鏡?”

“喲,赤水琉雙,你也有求我的一天。”白羽囂特別得意,掐住琉雙的臉,“你求小爺啊,小爺高興,就借給你。”

琉雙臉都快被他扯疼,她淡定笑道:“求你。”

白羽囂一噎:“你的骨氣呢?”

“用來求你了。”琉雙說,“你要是還不開心,我多求你兩聲?”

白羽囂咬牙:“不行,這個不能借給你。”

琉雙揉着臉瞪他,既然不給借,那你還讓我求你?

“爲什麼?”

白羽囂咳了一聲:“反正就是不能借,這是我們白氏的寶貝。”

琉雙手指合十:“我就借一天,一天!”

“一天也不行。”

“小氣!”

白羽囂瞪着她,臉色白了紅,紅了白,他該怎麼說,這傳世鏡是他家傳給族長夫人的?赤水琉雙是想嫁他還是想嫁他哥吶!

在她鄙夷的目光下,白羽囂咬牙:“你到底用來做什麼?我告訴你啊,借也行,就一天,你借了得還,你要是敢弄丟,小爺饒不了你!”算了算了,他行事本就不羈,在意這個做什麼。

琉雙說:“做什麼暫時不能告訴你,不過我保證完璧歸還。此次來崑崙不是爲了神農鼎嗎,我借這個,是爲了早日取出幻顏珠。”

琉雙從白羽囂手中拿到傳世鏡以後,十分好奇,向白羽囂討教了用法。

上輩子在天界時,聽說宓楚使用過傳世鏡,而自己在原主身體裡醒來時,白羽囂通過這面傳世鏡把晏潮生扔進了九思潭,這鏡子天底下只此一面,若付出一定代價,就能在八荒穿梭,沒想到是白氏一族的寶貝。

那七百年後,傳世鏡爲何會在宓楚手裡?

傳世鏡裡像一圈圈水紋,琉雙用手指一觸,水紋層層暈開。

子時前,琉雙小心地抱着傳世鏡出門。

萬事俱備,如今只看少幽肯不肯信她沒有害他之心,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