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
李言聞捧着一個酒罈子,看着病榻上臉色蒼白無比的何瑾,無比糾結地說道:“何千戶,這可是我們按照你的說法,折騰了一天才弄出的酒精。”
“我已經親口嘗過了,真是性烈如火,狂猛無比。說不定真能剋制毒素,防止化膿感染進一步擴散......”
“只是這東西,歷代醫術上都沒記載,我也是第一次用。萬一用得不好,你一命嗚呼了,到了陰曹地府可千萬不要怪我啊。”
一旁的崔氏聽得都急了,此時她眼窩深陷,憔悴無比。
但那股潑辣兇悍反而愈加凌厲,上前一把奪過那酒罈子,喝道:“還愣着幹什麼!瑾兒現在只剩一絲命了,全京城的名醫都不敢接救。用他的法子試一試,或許還有活路,要是連試都不試上一次,難道就等着他死嗎?”
說着,崔氏端着酒罈子,就要往何瑾嘴裡倒。
彪悍的老孃,從來不需要解釋。
好在李言聞雖然沒用過酒精,但畢竟是太醫,趕緊攔住崔氏道:“夫人,此物應該不是用來內服的。”
“我只舔了一口就醉了一上午,要是倒一罈子下去,必然就會醉死了......何千戶說過,此物應該是用來擦拭患處消毒的。”
“那你還等什麼,還不拔掉他胸口的箭,用此物來消毒擦拭!”
崔氏仍舊咆哮着,猶如一頭髮瘋的雌豹。可一轉頭兒,眼角的兩行淚水,已無聲地流了下來。
別看李言聞嘴碎,可人家真是個心細的太醫。
動手之前,又吩咐柳清霜喂何瑾吃了些蜂蜜。蜂蜜營養豐富、滋潤通便,最適合體虛的病人。
昏迷中的何瑾,似乎被香甜的味道刺激。閉着眼睛,不停吞嚥,一連喝了三碗,肚子裡發出咕嚕嚕的叫聲。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臉上的顏色竟然好了不少。
待了半個時辰後,李言聞覺得蜂蜜已被吸收好了,才罕見地不囉嗦了,一咬牙道:“幹吧!......成了我以後就是神醫,不成就去準備後事!”
言罷,他又無師自通地倒出了一大碗酒精,反覆擦拭匕首、醫用鉗等工具。然後讓劉火兒和陳明達扶起何瑾,用鉗子捏住已折斷的箭支,猛地一拔!
傷口早已化膿,並未濺出多少鮮血,反而只是一些發黃的膿水。
李言聞繼續咬着牙一橫心,用明代類似柳葉刀的手術小刀,劃開了何瑾的傷口,何瑾登時渾身一哆嗦。
隨後,李言聞又小心翼翼地,將傷口周邊腐爛的壞肉割去。
這硬生生割肉,就算鐵打的漢子也承受不住,何瑾的身體劇烈抽搐,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滾落,喉嚨裡一陣陣的悶哼。
也就是此時,劉火兒和陳明達才突然意識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兒:老大力大無窮,他倆根本摁不住!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李言聞已拿着蘸了酒精的紗布,擦上了何瑾的患處。
當酒精接觸到傷口的時候,何瑾猛然疼醒了過來,一把掙脫了劉火兒和陳明達的束縛,吼叫道:“你大爺啊!酒精殺毒也不知道先麻醉,虧你還是李時珍的爹!”
李言聞也被嚇了一大跳,生怕狂痛的何瑾,一拳砸他過來要了他的小命兒。好在何瑾也只吼了這麼一聲,又直挺挺地疼暈了過去。
“相公!......”
“瑾兒!......”
“老大!......”
衆人齊齊呼喊,看着全無聲息的何瑾,臉上一片絕望,腦中一片空白。
還是李言聞最先反應過來,又摸了摸何瑾的脈搏,道:“真是奇怪,竟然還沒死,還有跳動耶......快,快拿繩子來,將何千戶綁上,嘴裡也塞入毛巾,別讓他咬了舌頭!”
衆人這才驚醒過來,七手八腳按照李言聞的吩咐做了起來。唯有崔氏咬牙切齒,雙目噴火:什麼叫還沒死,你是盼着我兒早點兒死嗎!
可不知死活的李言聞,隨後又在一邊兒,暗暗地嘴碎道:“何千戶,這酒精擦拭傷口那麼疼,你咋也不早說啊......人家也是第一次,哪知道還要先麻醉。”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得趕緊颳去腐肉,消毒擦拭才行。至於疼不疼的,您就再忍忍吧......”
他以爲自己說的很小聲,但其實震驚之下,早就很大聲了。
聽得一旁的崔氏,藏在袖裡的手時而化拳、時而變掌。估計要不是念在待會兒還用得着他,立時就會化身白蓮教女魔頭,要了李言聞的小命兒。
接下來,渾然不知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李言聞,又跪在牀榻之上,小心翼翼地開始繼續清理傷口。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何瑾早就又已經醒來。
劇痛之下,他渾身彷彿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只是嘴巴被堵上了,只能發出嗚嗚的咒罵聲,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外,疼得一陣陣昏厥。
這一幕,看得沈秀兒、柳清霜、甚至朱秀英和年少的朱厚照,都默默轉過了頭,忍不住小聲地哭了出來。就算劉火兒和陳明達,還有賴三兒、端木若愚這些男子,也是眼眶一圈圈兒發紅。
唯有崔氏死死咬着牙、眼中流着淚,愣是一眨不眨地看完,心中恨意滔天洶涌:此事過後,她不管是誰出的手,一定要讓那傢伙十倍百倍償還!
終於割下了最後一塊腐肉,何瑾胸前一小塊的空洞,都是鮮嫩的紅色。李言聞喘息着,把柳葉刀放在一旁,然後敷上止血藥,用紗布包紮好。
此時李言聞也彷彿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都溼透了。拿掉何瑾嘴邊的毛巾,道:“唉,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這時沈秀兒卻看到何瑾嘴角翕動,努力湊上前去,才斷斷續續地聽何瑾說道:“揍,揍那個李言聞......混蛋加蠢蛋,割完肉再酒精消毒就成了。這蠢貨竟然一邊割一邊擦拭,還堵着我的嘴,不讓我說。”
待沈秀兒邊聽邊把何瑾的話重複出來後,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傻了,忍不住狠狠地瞪向了李言聞。
李言聞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擺着手解釋道:“不,不怪我啊,酒精我也是第一次用,哪知道要先麻醉,再擦拭消毒......”
反倒是這會兒的崔氏,卻不怒了。
她努力活動了一下緊咬的嘴,才能擠出一絲笑意,開口道:“李太醫搭上性命冒險救治瑾兒,民婦感激不盡,豈還會怪罪?就請太醫再仔細看看,瑾兒現在如何?”
李言聞這才放下心來,搭上何瑾的脈搏,好生診斷了一大會兒。最後才愁眉苦臉地搖頭道:“不......”
“不行了?”
“不是,不應該啊......”李言聞趕緊解釋,道:“何千戶剛動過手術,脈搏竟又強勁跳動起來。看樣子再好生調理兩個月,應該就會無事了。”
這一下,崔氏登時喜極而泣,吩咐沈秀兒道:“秀兒,快給李太醫包個大紅包!”
“我不能收的,李家的家訓裡,就有這一條......”
“讓你收就收下,收了趕緊走!......”崔氏最終沒忍住,吼道:“就你這張破嘴,要是再不走,我怕自己忍不住要殺了你啊!”
李言聞這才明白過來,慌忙收拾着工具藥箱,一溜煙兒地跑遠了:“那,那些滋補的藥材不能斷啊,過,過兩天我再來!......”
衆人見狀,不由齊齊搖頭苦笑,尤其崔氏更是感嘆:人是好人,醫術也高超,就是那張嘴......唉,說不得也是好事兒。瑾兒不是說過了,就因他那張嘴整天瞎唸叨,才培養未來的兒子成了神醫?
只是,瑾兒是怎麼知道,酒精能殺毒?
還有李言聞以後的兒子,是本來就叫李時珍,還是聽了他的胡話後,才叫這個名字的?
算了,不管了,反正接下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瑾兒現在活下來了,那些敢對他動手的人,要倒大黴了!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好像都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殺氣騰騰而起。嚇得昏迷中的何瑾,都嘀咕了一句:“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