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蒙郭勒津部落歸順大明王朝,中間雖然阻礙重重,困難多多。但只要有了正確的方法和姿勢,也不是一點不可能的嘛......”
何瑾這會兒卻一點沒顧及火篩的看法,而是左手拖住了下頜,食指輕輕點着臉頰,緩緩言道:“只是你部落那裡,不大出血是不成了。”
“無論塔布囊怎麼弄,也是會有人反對的,只能憑藉你多年積攢下來的威望,拉攏着死心塌地跟你乾的族人,來搞一次分裂了。”
“並且這樣的陣痛,還不會以你的意志爲轉移,而是會必然發生的。”說到這裡,何瑾不由看向火篩,問道:“不知這樣的代價,塔布囊可有了覺悟?”
火篩聞言愴然一笑,道:“我也不是什麼三歲孩童,自然不會想着既能保全部落,又能讓族人心悅誠服。世上沒有那等兩全其美之事,這樣的代價,我自然已有了心理準備。”
“嗯,有了這點就好說......”何瑾點點頭,又輕敲着自己的麪皮言道:“至於大明這裡嘛,陛下我是能搞定的。”
“他脾氣性格我瞭解,寬厚仁德,賢明篤信。此番若能使兩方不生兵戈,又成全他威服塞外的美名,自然是會應允的。”
隨後他眨了眨眼,又道:“嗯,至於內閣那三位......李閣老肯定會率先同意的,他雖然陰險虛僞,卻是位懂得理性權衡利弊的傢伙。”
“只要他同意了,內閣其實也就沒啥問題了。畢竟他雖然只是次輔,但實際上內閣的謀斷,他纔是真正的意見領袖。”
緊接着,何瑾就蹙起了眉頭,道:“剩下最難搞的,就是那些死腦筋的文官和武勳,還有御史言官了。”
“這些傢伙們要麼一個個讀書讀傻了,會高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要麼就是跟你們打出了血仇,寧死也不會同意的。”
“不過,陛下登基已有十五載,大權在握,皇權穩固。只要他乾坤獨斷,下定了決心要搞一搞,那些跳樑小醜也是翻不了天的。”
“而且廠衛那邊兒蠢蠢欲動,朝堂上也會有些識得大局的能臣,只要我從中借勢折騰一番,狐假虎威,想必也能把這些反對聲音給摁下去。”
說到這裡,何瑾才放下了手,道:“不過就算這些都做好了,那也得慢慢一步步來。事兒都是做出來的,不是靠着謀劃空想出來的......”
“總的來說,這事兒雖然兇險極高,困難極大,但還是可以搞上一搞的。畢竟,和平和發展纔是主題,打打殺殺的,多野蠻血腥又不符合歷史潮流嘛。”
聽完這些,火篩實在忍不住,又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少年:說真的,他此番來見何瑾一面,只抱着一絲的幻想。
而之前的一番對話後,他的幻想其實已經破滅了。
一個輕佻浮浪,只會逞口舌之利的小子,能有什麼見識和手段?哪怕他守住了固原,擊敗了自己,那也只是謀城之才,並非謀國之棟樑。
可聞聽這一番條理清晰的分析後,火篩竟愕然發現,何瑾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的幻想,化成了可實施的計劃和步驟!而且其中關鍵要點、利弊得失、輕重先後,他也都成竹在胸、滴水不漏。
這樣宏大的言論,以及高屋建瓴的眼光,由一位歷經滄桑、精於權謀的大明閣老說出來,他一點都不奇怪。可出自一個聲名狼藉的少年之口,實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一時間,火篩不由驚歎不已又心悅誠服,再度躬身言道:“何主事實乃曠世英才,若生於我蒙郭勒津部落,何愁達延汗咄咄相逼......”
言罷,他便準備起身上馬,道:“既如此,我等便暫且各自回營。容我準備一番後,再邀何主事詳談具體事宜。”
事情有了這等意外之喜,火篩心頭雖然仍舊很沉重,但總算有了一絲曙光,心情也不由升起了一絲欣悅。
可就在他剛踩着馬鐙上馬的時候,何瑾卻突然又開口了:“事兒的確是有希望幹成的,但問題是......我不想幹呀。”
一句話出口,火篩差點沒從馬上摔下來!
然後,他氣得是又想拔彎刀,又想掣下馬鞍上的鐵鏈枷:小子,被我捶得還不夠是吧?......不想幹你還說的如此頭頭是道,吃太飽撐得慌了嗎?
看火篩那要人命的架勢,何瑾也知玩笑開大了,連連解釋道:“塔布囊,我就是幫你分析分析,你先別激動,別激動啊......”
“這種事兒,總得講究個你情我願是不是?咱倆之間又沒啥交情,甚至說有仇都不過分,我憑啥要幫你啊,對不對?”
“我之前已經說了,將勸降我部的功勞奉送給你,成就你的美名。讓你在大明陛下面前好生露個臉,從此官運亨通千古留名,難道這些還不夠?”
火篩瞪着通紅的眼珠子,此時已一手持刀、一手握着鐵鏈枷。眼神兒就跟正磨刀的屠夫,看着待宰的豬一樣。
“夠,夠是聽起來足夠了......”何瑾還是推辭,並且嚇得身子也往後退:“可是,我對當官兒沒啥興趣啊。”
“胡說八道!”火篩當即怒極反笑,道:“當初你在磁州尚未入衙時,便說出了要做官的志向,現在你卻說對當官兒沒興趣?”
“誤會,那純粹是誤會啊!”
一聽這個,何瑾又趕緊解釋:“你們的探子也太不專業了,我那時說的是當貪官兒,貪官兒懂不懂,就是千里當官兒只爲財的那種。”
“嗯?......”火篩一愣,隨即便反應了過來:“你是想要錢?”
“嗯!”何瑾就狠狠點頭。半分那種大明士大夫,視金錢爲糞土的氣節都沒有,還恬不知恥地補充道:“要多多益善啊。”
“好!”火篩也一點頭,道:“我可以給你錢,要多少都行!”
“那可不行。”何瑾就又搖頭了,道:“拿了你的錢,我不就成了賣國賊了嗎?”
火篩忽然就沉默了。
然後,他猛然舉起手中的鐵鏈枷,拼着自己被萬箭穿心的代價,激憤大吼道:“小子,授死吧!”
“我乃草原雄鷹,蒙郭勒津旗旗主,徹庫特之火篩塔布囊......你這狗賊,竟敢如此三番四次戲弄我!”
何瑾就嚇哭了,一屁股都坐在了地上,趕緊道:“榷場啊!我想要的是開放榷場,然後蒙郭勒津部落同我清平商行做生意!”
“這樣,我不就能光明正大地賺到你的錢,而你部落有了大明豐富充裕的物資供給,何愁不能休養生息、恢復壯大?”
“而且你拿了我的貨後,還可以轉手再賣給草原上其他的部落,一本萬利又可拉攏人心。不出十載,估計就能同韃靼小王子分庭抗禮!”
‘砰’的一聲,鐵鏈枷重重砸在了地上,塵土飛濺。
可隨後,火篩便看到兩側山嶺上百箭齊發,又趕緊翻身閃避,還拖着何瑾躲在一處凸出的石壁之下。
再回頭看自己原地,已密密麻麻釘了一堆的箭簇,頓時冷汗就流了下來,拎着何瑾的脖子吼道:“狗小子,你有話就不能早點說?”
“塔布囊,你們蒙古大漢的脾氣,就不能穩着點兒?”
何瑾他還委屈呢,後怕地順着胸脯道:“人家好心好意替你分析,還弄出了兩方都有利的貿易,你咋就沉不住氣?”
“我!.......”火篩頓時氣結,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又笑了:“我終於知道你這種人,爲何出現不了在蒙郭勒津部落了。”
“爲什麼?”
“因爲像你這樣氣人的傢伙,長不到三歲,就會被親爹媽扔草原上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