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的臉頓時有些抽,三位大學士的面色也很難看。他們知道何瑾厚顏無恥,卻沒有想到一個人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你對大明故土愛得深沉?
愛得深沉會二話不說,拍拍屁股就跑到了塞外?還有,你以爲一副丐幫弟子的打扮,就能博取我們的同情?
如此淺薄的伎倆,以爲我們會看不穿?
哼,你這副狼狽可憐的模樣,必然不會是在塞外弄成的,而且你肯定早就回來了,否則戲文的事兒就沒法兒解釋......嗯,呃,既然如此,你這小子爲何又會搞得這麼慘?
不行,千萬不能好奇,一好奇就上了他的當了!
暖閣里人人都是人精兒,不約而同想到了這一層。脾氣火爆的劉健,更是當即想要開口怒斥。
不料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後,伸手阻止了劉健,竟笑着向何瑾言道:“何主事自塞外歸來,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一想到陛下在這暖閣當中,日夜惦記着微臣,微臣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哪怕塞外與大明有千里之遙,中間阻擋重重。微臣也會堅定不移地,望着京城的方向行進,就算一次次跌倒也絕不放棄......”
這話落下,劉健的臉都氣黑了:我們淳樸的河南百姓中,怎麼就出了你這麼一個臭不要臉的?
謝遷也沒料到何瑾大難臨頭,還敢如此不當回事兒,這會兒都有些咬牙切齒了。就連李東陽,也不免微微驚歎,猜不出這小子到底有何底牌。
“自從你啓程到固原,朕的確日夜都在惦記着你。”
弘治皇帝臉色倒是沒多少變化,望着何瑾不疾不徐地說道:“只不過,朕不是惦記着你何時歸來,而是想着到底該如何處置你......”
“呃......”這下就算何瑾在巧舌如簧,也不知該怎麼接了。
“何瑾,你聰慧過人、算無遺策,想好自己會得到什麼樣的處置嗎?”弘治皇帝卻沒打算放過他,繼續追問道。
“沒,沒想過......”
“那想知道麼?”
“想。”
“朕按律嚴懲,株連你九族如何?”
“啊?......”何瑾哭喪着臉,一副幽怨無比的模樣道:“陛下,這未免太狠了,總得有個理由吧?”
“朕乃天子,奉天之命執掌大明,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即便錯殺了一個臣子,事後追封一番也就罷了。”弘治皇帝一副很講道理的樣子,向着他問道:“何主事,你說朕所言差了麼?”
“陛下乃千古明君,向來不以善小而不爲,不以惡小而爲之......剛纔的那等做法,都是昏君們才幹的事兒。”何瑾當然不會掉入這種簡單的語言陷阱,犯傻去跟弘治皇帝爭辯對錯,只撿對自己有利的來說。
“嗯,你這話也有些道理,朕畢竟一向賞罰分明、以理服人。”
弘治皇帝就緩緩擡起頭,眼裡全是戲謔,道:“那念你在固原立下了大功,重重封賞你一番,你可高興麼?”
“呃......”何瑾大腦有些當機,感覺摸不準弘治皇帝的脈了,只能回覆道:“高興......”
“也別高興太早。”誰知弘治皇帝語氣又一轉,道:“朕說了要賞罰分明、以理服人的,你雖然立了大功,但也犯了不少大錯。”
“尤其你的那些錯誤,還嚴重觸犯了大明的律法。朕就算身爲天子,也是要給臣民一個交代的。”
何瑾猛然寒毛直豎,想起了這位千古仁君的無情一面......名滿江南的大才子唐伯虎,不過因科場舞弊被牽連,就被弘治皇帝罷黜爲浙藩小吏,毀了一生。而自己此番折騰出的動靜,可比起唐伯虎嚴重百倍!
他連忙陪笑道:“陛下言之有理,肯定是要有個交代的。不知陛下想知道什麼,臣必會如實一一交代的。”
“你先給朕交代?......”弘治皇帝哂笑,當然也聽出何瑾避重就輕,故意混淆剛纔那句話的意思。
但他也懶得戳穿,道:“好,既然你如此有自信,那朕就給你一次機會。倒要看看無所不能的何主事,是如何調轉乾坤的。”
說着,弘治皇帝就從御案上拿了一封奏疏,交給蕭敬道:“以前的朕就不追究了,單說入固原後的樁樁件件,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喏。”蕭敬便掀開手裡的小本,出聲念道:“弘治十四年九月二十七日,誘拐太子入前線,置大明儲君安危不顧......”
一聽這個,何瑾頓時就有了底氣:嗯......大明那位奇葩太子,很是講義氣,鐵定會主動將這鍋背起來的!
“陛下,這純屬冤枉啊。太子和公主入前線一事,微臣委實不知道,二人是到了固原後才現身,臣三番屢次勸諫,可太子就是不從......”
一聽這個,弘治皇帝也有些氣惱,小聲嘀咕了一句:“朕那個傻兒子......被你賣了還會幫着你數錢,你當然有恃無恐。”
言罷又目視蕭敬,蕭敬便緊接着念道:“十月二十一日,上書污衊右都御史史琳,及中官太監苗逵......”
這種彈劾,何瑾都懶得回答,道:“陛下,臣當時奉命徹查謊報軍功一案,二人皆乃當事人。臣只是附保國公之意,建議二人回京接受調查。”
弘治皇帝頓時臉色難看起來:誰都知道何瑾此舉所爲,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沒辦法,人家做事兒滴水不漏,況且當時他跟內閣也同意了,如今只能乖乖認栽。
“不急,還有呢......”好在後面的彈劾,何瑾是無論如何也洗不清的,弘治皇帝冷笑着催促了一句。
蕭敬嗓音也隨之高亢了一絲,念道:“十一月九日,大軍班師回朝。本當回京覆命的何主事,卻枉顧朝廷法紀,無緣無故投了敵營!”
何瑾果然登時一頭白毛汗,苦着臉道:“陛下,這不能說無緣無故啊。臣不是上了一份奏疏,言入火篩部落是去辦一件大事兒,懇請陛下和內閣大學士襄助嘛......”
弘治皇帝根本沒搭理他。
蕭敬見狀就接着念道:“十一月十七日,率火篩大軍突襲大明邊關重鎮延綏。何家調千餘輛貨物資敵,坐實通敵之名......”
“十一月二十八日,攜火篩之女秘密潛入北京城,又命妾室柳清霜編演戲文,以圖混淆視聽......”
待蕭敬唸完,何瑾已經汗流浹背了,這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他原本以爲,自己回京一事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弘治皇帝早已瞭若指掌。
“投敵叛國,證據確鑿!就算之前你有平定邊患大功,可事後種種所爲,簡直就是在拿朕、拿朝廷當傻子耍!”
“大明以禮法治天下,此乃萬世不變之根本。你狂悖無禮,毫無大明榮辱及敵我是非,蔑視朝廷威嚴,動搖外儒內法之國本,簡直罪不容誅!”
弘治皇帝這才豁然起身,猛地拍案喝道:“還有那可笑的戲文......你當真以爲憑那一點小聰明,就能免了這抄家滅族的滔天死罪?!”
“陛下......”看着弘治皇帝如此震怒,何瑾一下面色慘然無比。
隨即又看了看三位內閣大學士,以及蕭敬、牟斌等人。見他們一個個鐵面無情,頓時彷彿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癱在了地板上。
“臣,臣知罪......”他俯面拜倒,聲音倉皇而顫抖:“臣罪孽深重,願供出同謀,接受律法處置。”
“同謀?......”
“不錯,臣的那些同謀身居高位、手握權柄。正是因爲他們的縱容包庇,罪臣才能資敵叛國。”何瑾語速如珠,認罪之意看起來很是堅決。
不用弘治皇帝催促,他就主動交代道:“那些人分別是大明天子弘治皇帝,內閣大學士三位輔臣,還有司禮監太監、東廠廠督蕭敬,錦衣衛指揮使牟斌!”
“嗯?......”
一下子,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何瑾:這廝哪裡是在害怕,分明是興奮地嘚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