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從煤炭生意上收回來後,何瑾便仔細盤算過衙前街常例陋規一事。按照他的謀劃,這事兒得遵從一個基本原則:攘外必先安內。
畢竟,他剛扳倒胡不歸這座壓在百姓頭上的大山。假如這個時候,便讓衙門皁隸向商鋪攤位收取管理服務費,百姓們會怎麼認爲?
當然會是認爲他何瑾,就是胡不歸第二啊!
哪怕,他收的管理服務費,要比胡不歸敲詐勒索的少很多。但正沉浸在欣喜中的百姓們,必然也會憤怒失望,心裡頭不會買賬。
所以,何瑾的設想就是先一統衙門快班,讓快班的捕快、幫役們,先主動爲商鋪攤位們做起服務來。
待百姓們都覺得過意不去的時候,他再以衙門新規的方式,向百姓們提出繳納一點點服務費的願請。
如此一來,雖然本質上還是那麼回事兒。但就因爲打了個擦邊球,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百姓們也更容易接受些。
畢竟再怎麼說,他本身就是磁州城裡的人。
無論想辦什麼事兒,首要的前提,就是不能壞了自己的人品。因爲這人品一旦壞了,那街坊百姓們誰還會跟他送禮?
就算貪,也要貪的有技術含量不是?
“好,那你現在就告訴我,哪些傢伙是劉不同的人。”何瑾雙手不由自主地交叉着,眼中露出了獵食者一般兇殘狡詐的光:“我這就開始着手,一個個收拾他們!”
劉火兒聞言,不由心中凜然。
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班房外端木若愚卻急匆匆地趕來了。一看到何瑾,當即面色凝重地開口道:“老大,劉吏目在刑房裡等着,喚你過去呢。”
“劉不同?”一聽這個名字,何瑾陡然就聞到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不祥味道,開口問道:“說找我有什麼事兒了嗎?”
端木若愚先搖搖頭,但隨後便說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因爲劉吏目是跟汪卯明一塊兒進的刑房。兩人進來的時候,看起來還挺融洽。”
“兩人......還挺融洽?”何瑾這下更加疑惑了:汪卯明可是把劉不同的小舅子當了槍使,兩人的仇可算是結大發了。
現在,兩人又和睦相處了?這情況,簡直跟武松和西門慶稱兄道弟了一樣,詭異,太詭異了......
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何瑾只詫異了一會兒,便起身先對劉火兒言道:“你把名單整理一下,我處理一下那邊兒的事兒,遲早還會用得到。”
言罷,他便隨着端木若愚,一同返回了刑房。
進了門後,便看到吏目劉不同正端坐在外廳,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正悠悠地地喝着茶。而汪卯明則陪侍在一旁,一張死人臉上卻笑出了菊花,甚是恐怖。
看到何瑾後,他又當即收斂了笑意,眼神兒還變得冷冰冰、又得意洋洋的。
何瑾看着這一笑面虎和死人臉,真覺得衙門就跟陰曹地府一樣,盡是些牛頭馬怪。
“何賢侄啊,如今你已被大老爺委任,署理刑房。可見老夫當初,真是慧眼識才......”劉不同率先開口了,話倒是好話,就是怎麼聽都覺得彆扭。
何瑾也懶得同他虛與委蛇,當即抱拳一禮後,問道:“不知吏目大人前來,有何吩咐?”
“吩咐可不敢,誰不知賢侄如今,是大老爺面前的紅人兒。”劉不同又是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隨後才放下茶杯,繼續言道:“本官此番前來,可是爲賢侄分憂來了。”
“賢侄也知道,大老爺最近想要審理往年積案。可賢侄這裡,一面要負責衙前街常例陋規一事,一面還要值堂擬牘,若再爲這等事兒分心,難免累壞了身子啊......”
何瑾還猜不出劉不同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便應付了一句:“有勞大人關心,卑職銘感五內。”
“賢侄乃衙門裡的幹才,本官當然要多多提攜照拂一番。故而,本官便決定,讓快班的那些衙役們,全權聽從汪司吏的指揮,緝拿追捕。如此,既不耽誤賢侄大事兒,又有人分憂代勞,豈非兩全其美?”
美?
美你奶奶個腿兒!
何瑾一聽這話,止不住就想破口大罵:好你個劉不同,真是一頭笑面虎。表面上說爲我好,實際上卻是在替汪卯明撐腰,來奪我的權!
行呀,這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兵法,玩兒得挺溜啊。
如此一來,汪卯明有了快班當爪牙,就能在刑房裡牽制住我。而快班的那羣狗腿,有你和汪卯明罩着,便使得我投鼠忌器,不能痛痛快快地剷除打壓。
等等......這事兒好像說來說去,都跟衙前街的常例陋規有關!
差點忘了,你劉不同纔是衙前街常例陋規的幕後黑手。此番這般所爲,一來是想着牽制報復我,二來就是還妄圖死灰復燃!
想通這些,何瑾不由惱恨不已。
可問題是,這事兒他還真不能回絕掉:畢竟,吏目掌一衙文書、總攬衙役,人家讓快班歸誰統管,那是人家的權力。
更何況,從身份地位上來講,劉不同是官兒,他何瑾只是個小吏。
人家好聲好氣地來通知,就算是給你面子了。你要是敢回絕,那就是壞了官場上的規矩,少不得會讓其他人都覺得你不知好歹。
既然無法回絕,何瑾當然不會幹損己利人的蠢事兒,當下又是躬身一禮,道:“多謝吏目大人費心了,卑職恭送大人。”
“嗯......賢侄果然乃識得時務的俊傑,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劉不同聞言也悠悠起身,不快不慢地向着門口走去。
而就在他還沒走出去的時候,汪卯明便已然憋不住了。
他猛地挺直了腰板兒,對着滿大廳的書辦、白役們喊道:“都看到了沒有?這個刑房,仍有我的一席之地!識相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可惜的是,這些年刑房上下,都知道他汪卯明是個什麼東西。而何瑾上位後,事兒辦得面面俱到,有好處也大家一塊兒拿,很是得人心。
故而這話落下後,衆書辦白役們都一副面面相覷的模樣,跟看白癡一樣看着小人得志的汪卯明。
尤其何瑾更是快有些想笑了:汪卯明啊汪卯明,你這是花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了劉不同的站臺?
這急赤白臉的勁兒,就不能等人家走出門外後再吼嗎?......這是有多不甘心、多不情願啊?
果然,剛走到門口兒的劉不同一回頭,那笑吟吟的臉立時就僵住了。
看着汪卯明的模樣,就跟看正在挖鼻孔的如花一樣,嫌棄又厭惡。可當着滿大廳的書辦、白役,他氣哼哼地又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畢竟,這兩日汪卯明死纏爛打地來求自己,比色狼追女還殷勤恐怖。自己也收了他大半個的身家財產,這拿人手短......
然而,忽然間劉不同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轉而驚懼地看向了一旁的何瑾:自己剛纔不也打壓了這少年?
可這不過十五歲的少年,竟能做到寵辱不驚、波瀾不顯......這貨比貨得扔,汪卯明大半輩子的年紀,難道都活到了狗肚子上不成!
一時間,劉不同不由心緒煩亂地走出了刑房大門。
不得不承認,他現在心中已有些後悔了:自己這次,鐵定是押錯寶了。甚至,還可能辦了一件蠢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