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母,老父母可要替學生作主啊!”
聽聞了自家徐掌櫃的控訴,賈文平卻是傲氣地很:開玩笑,堂堂一介秀才相公,要是向刀筆小吏低了頭,以後還怎麼在士林中混?
當天下午,他便跑來了衙門告狀。
可姚璟卻看着狀紙,只是淡淡地說道:“本官知道了,這就發下捕盜文書,讓快班去緝拿辦理。”
賈文平不服,拱手開口道:“老父母,這案子甚是簡單。衙門裡那個範六兒白役,便認得那夥兒鬧事兒的無賴。老父母只需傳喚一番,便可破案......”
“本官如何辦案,需要你來教嗎?”
一聽這語氣,賈文平才明白事情有些不對勁兒,試探地說道:“老父母,學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在下畢竟乃生員,若自家店鋪被一衆無賴砸了,實屬有損士林顏面、大明禮儀威嚴。”
可孰料這話落下,姚璟卻冷聲一哼,道:“本官沒那麼健忘,知道你是生員,更記得上次鬧堂的就有你!”
“學生這次不是來鬧堂的。”見姚知州對自己很有惡感,賈秀才趕緊解釋道:“只是自家的店鋪出了事,特來狀告。”
“混賬東西!”姚知州卻一拍驚堂木道:“本官不健忘你卻健忘,又忘了秀才不許參與訴訟的祖訓?哪怕是自家的訴訟,也當由家人代理!”
說着,又在賈文平想開口的時候,打斷言道:“上次一事,本官已然去函提學道了,這次你又明知故犯,看來心思真不在學業上......”
賈文平一下面露惶恐,灰頭土臉地道:“老父母開恩,學生只是一時糊塗,才被那丁逸柳蠱惑。學,學生此番回去,必當好生用功讀書,不再攪擾衙門公務。”
“嗯......”姚璟這才點點頭,還不忘交代道:“店鋪的管理費,可是本官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舉措。你身爲生員,更要以身作則纔是。”
這下,賈文平哪能還不懂?
可他畢竟只是個秀才,在官場上跟姚璟比起來,要人脈和人脈,要品階沒品階,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當下,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咽,狼狽言道:“學,學生曉得了......”
看着賈文平退下時的不甘背影,姚璟這纔不屑地哼了一聲,對着身旁的陳銘言道:“朝廷養士百年,竟養了這麼些個混賬東西!”
“身爲秀才免稅免役,一家也會就此成爲鄉紳富室。誰曾想,貪心不足蛇吞象,絲毫不知心懷天下,爲了那點管理費,連臉面都不要了!”
“東翁息怒,”陳銘卻對此早就看淡了,一捋鬍子嘿嘿笑道:“潤德這不正替東翁整治這些人嘛......有道是惡人自有惡人磨,沒成想潤德動用了那些潑皮無賴,真可謂是一物降一物!”
“潑皮無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做這些事兒倒是......呃,很趁手。尤其潤德還特意讓他們分批、間斷地去騷擾店鋪,使得這些混賬關心則亂,來不及再聚衆抱團兒。”
“這般分化打壓,本官處置起來倒也極爲方便。”姚璟聞言卻仍未舒緩,而是還不由蹙眉道:“不過,潤德難道只有這些本事兒?如此手段,跟小孩子過家家有何區別?”
“老夫也不知......”陳銘不由也蹙起了眉,思考着道:“不過,潤德用計一向綿綿不斷,滴水不漏。依老夫看,這恐怕才只是開頭兒,厲害的還在後面呢。”
“嗯......”對於這點,姚璟也很是認可,便吩咐陳銘道:“勞煩先生去牢房走一趟,看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陳銘點頭,但隨後忍不住眼神兒一疑:你們是師徒啊,你咋不去?
“本官一想起他在堂上......哼,想起他就上火!”
陳銘見狀,卻不由笑了起來:唉,沒有女人在身旁的男人,脾氣果然很暴躁啊......嗯,忙完這事兒後,也算在磁州城立住腳了,該勸東翁將妻子接過來了。
悠悠想着這些,陳銘便來到了州衙牢房。可一看到何瑾的生活狀態,頓時氣得鼻子都差點歪了!
只見這牢房裡,禮品都快沒地兒放了。
何瑾卻盤着腿兒在炕上吃鴨腿,還啃得滿嘴流油。一旁的小月兒,貼心地爲他捶着腿,沈秀兒正端了一杯酒,看樣子還要喂何瑾......
有酒,有肉,還有女人......這他孃的是來坐牢了,還是來享福了!大老爺爲你氣得虛火上升、陰陽不調,你卻在這裡逍遙快活!
陳銘氣得當下就想吐槽,可何瑾卻搶前一步伸手,道:“師爺,您別說了,我娘剛來過了......”
“你娘來過了?”陳銘不由有些傻眼,問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娘來了後,看到我這樣子,登時就走了,說看多了會折壽!”何瑾嘿嘿一笑,又道:“所以,師爺此刻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
“你娘......總結得還真精闢!”陳銘憤憤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拎起另一隻鴨腿也啃了起來:“大老爺差我來問問,你到底在整什麼幺蛾子?只是讓潑皮無賴去胡鬧,能解決得了煤炭殺人的案子?”
“當然......”何瑾啃完了鴨腿兒,順手朝窗戶一扔,擦擦手道:“當然是不能的。”
陳銘一下被噎得直翻白眼兒,一巴掌就呼過去了:“少廢話,說重點!”
“重點是......”何瑾想了想,也不知如何跟陳銘解釋,便道:“重點是,老爺子你知道丁逸柳昨日在州學,找那些秀才們摁手印兒了吧?”
“什麼摁手印的,就,就是那聯名血書?”陳銘不由記了起來,想着那觸目驚心的血書,鴨腿兒也不啃了:“百姓的手印還好說,可真要州學的秀才都摁了手印兒,丁逸柳往府城或科道那裡一遞,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也不用專門兒往府城或科道那裡遞,只要秀才們摁了手印兒,這事兒就成了士林裡的大事兒,自然有豺狼嗅到腥味前來。”
這話一落,陳銘立時驚了,不由驚恐言道:“不錯,正是這樣!”
“生員再怎麼說,也是國之棟樑,且咱大明不禁言路。這事兒要是鬧開了,非但大老爺罩不住,說不定還會牽連起一場大禍!”
再扭頭兒,看着何瑾還悠悠地喝了一盅熱酒,陳銘更加着急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醉生夢死!還不趕快想想,該如何辦纔好!”
“淡定,淡定......沒那麼嚴重。”故意挑起頭兒的何瑾,這會兒卻老神在在起來:“那些秀才們也不是傻子,跟着丁逸柳起鬨來鬧一鬧還行。真摁上了手印兒,就是跟師父不死不休,爲了那三瓜倆棗的管理費,他們犯得上嗎?”
“更何況,我讓潑皮無賴們上前一鬧,他們也就知道水深水淺了,哪兒還會心裡沒一點逼數兒?”
“嗯?......”陳銘隱隱覺得是這麼回事兒,卻還有些雲山霧罩:“你的意思,是通過這事兒先分化那些秀才生員,讓他們離心離德?......可是,丁逸柳那裡不罷休,案子還是結不了啊?”
“結什麼結?......他想結,我還不同意呢。”何瑾陰冷一笑,眼中流露出一抹貓戲老鼠的殘忍。
隨即看到陳銘一頭霧水,他又放鬆了神態,解釋道:“眼下丁逸柳冥頑不靈,敢在州學裡黑師父黑我,我們總得先見招拆招,找個人給他唱對臺戲吧?”
“找人?”陳銘一愣,攤手道:“我們能找誰?”
“當然是嚴秀才啊。”何瑾跟看傻子一樣看着陳銘,道:“他可是州學裡的廩生,也就是意見領袖一樣的人物兒,比丁逸柳強多了。我們替他找回了愛妻,他難道不該替師父說句公道話?”
“如此一來,其他秀才那裡知難而退,嚴秀才又強勢打壓。丁逸柳鬧事兒到最後,還不就只能一人唱獨角戲?”
“妙啊!”陳銘一聽這個,不由喜笑顏開,一拍何瑾的大腿道:“屆時此消彼長,丁逸柳孤掌難鳴,而你這小子便可雷霆一擊、一戰而勝!”
“不錯,正是這樣。”何瑾這也才笑了起來,揮手道:“既然如此,那師爺您還等什麼,還不快去嚴秀才家中一趟?潑皮無賴的,劉火兒就能辦好,可這嚴秀才的家門,只有您這位老秀才去合適......”
“好,老夫這就......等等!”
屁股剛擡起的陳銘,忽然一下反應過來了:“小子,剛纔我一來,你就故弄玄虛,隨後才道明整盤謀劃,是怕我不盡心去辦這事兒?”
“老爺子果然老而彌辣,老謀深算!”
何瑾絲毫沒被揭穿的自覺,反而還笑呵呵地說道:“而且這事兒辦好了,師父能不高看老爺子一眼?小子我......可是在幫你啊。”
“嗯......這馬屁拍的,”陳銘不由嘿嘿一笑,道:“嗯,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