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釜底游魚

寒食節在冬至後第一百零五天或第一百零六天,屆時全國禁止舉火,只能冷食事先做好的飯菜,故名寒食。唐代寒食日有嚴格的禁火令,違者受罰,這一天“普天皆滅焰,匝地盡藏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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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清明,官員士庶,俱出郊省墳,以盡思時之敬。

趙怡因染了風寒沒有隨行,若崖是慶幸的,與楊珏相視一眼,她甚是無奈。大姐和三姐亦步亦趨的跟在楊珏身後,八姐聽說也染了風寒,所以並未一起。

回想起早晨李環尋上她,說今日有蹴鞠和馬球活動,在唐代,寒食蹴鞠幾乎成爲“法定踢球日”,不待她回答就強行帶到了馬車上。這傢伙,明知她與楊珏容貌相似,卻一意孤行的要帶她進宮,還嫌她腦細胞用的太少嗎?

唐玄宗一身龍袍拾階而上,來到先王陵寢前,諸子弟們早已列隊迎候,感受到身旁傳來的敵意,她轉頭對視上王恭煙憤妒的眼,心裡不免又哀嘆了聲。

而楊珏緊隨唐玄宗旁,李林甫、楊釗等人緊接其後,可見地位之高,不過從兩人的動作中就可看出正暗自較勁。

樂隊奏樂,獻爵三次,然後次第焚帛奠酒,祭祀者一起行禮。數萬人同跪,這場景,煞是壯觀。

祭祀結束後,浩浩蕩蕩的人羣回到皇宮內院已到午時,待唐玄宗用完膳,開始了衆人期待的蹴鞠大賽,衆皇子換上不同顏色的衣服,分成左右軍站在兩邊,每隊十二人。

在世的皇子共有十七人,除去視物不正的李璘,每隊八位皇子,缺的人數皆由宦官替補,太子李亨和李琦各爲隊長,但不知爲何李環與李亨組成一隊,眼裡帶着莫名的自信與笑意。聽旁人談論,勝者有賞,負方受罰,隊長臉上要塗白|粉。

這樣也不難理解李環的自信和笑意從何而來,李琦歷來在揚州,從沒參加過這類比賽,想當然耳是十分生疏的,正因爲這樣,李環吃定這場比賽李琦是輸定了,所以他擺着看好戲的態度。

若崖倒不這樣認爲,李琦向來深藏不露,他和李琬二人又是習武之人,身體靈活,勝負可不一定。很長時間內,雙方都是你追我趕,無論氣勢還是力量,不相上下。

將近一個時辰,比分已經是八比九,八是李琦那隊,只見球來到他腳下,他微擡頭,踢出,球正好繞過風流眼滾出,若崖好似瞧見他俊美的臉上一抹淡笑轉瞬即逝,莫非他是故意的?

龍椅上的唐玄宗很是滿意戰況,他看向場中的李琦,笑道,“沐,想不到你的本領這般好,不遜於父親當年啊。”

李琦恭身,謙道,“兒臣怎能與父親當年相比,只怕班門弄斧了。”

“雖敗猶榮,懲罰是免不了的。”李環早已在一旁準備好白□粉,他將手中的粉末灑在李琦臉上,沒有絲毫猶豫。

若崖在旁忍俊不禁,看着李琦略顯彆扭的樣子,眼角笑意早已逸出,他轉頭,與她含笑的視線相接,驀然轉回,盯着他的側顏,不知是否白|粉的緣故,他的頰上似乎有淡淡的粉色。

西苑的梨園球場,偌大的場地內圍觀的官員們漸漸散去,若崖遠遠瞧見楊珏及姐姐們的身影出了視線,忙問身旁的罪魁禍首,“今日住在宮中?”

“是,明日還有馬球比賽。”

噢,她忘了,寒食節全國四日爲假,所以,她想拒絕,可不可以?

隨着李琦的腳步來到十六王宅,成童之前,所有皇子都是在這成長,這也算李琦的故居。

天色漸漸暗下,因寒食禁燭火,屋外還有月光鋪灑,屋內卻是一片漆黑,古宅伴隨着時而隨風吹來的異常笑聲,若崖恍恍然,下意識的又往眼前人身邊貼近了些。

鬼怪神魔類,她本不該信,可實在撫不平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更別說時不時從府外傳來數名女子的笑聲,着實讓她想起看恐怖片的感覺,滲入神經。

“今晚你在這間房休息。”

她愣愣地,慢半拍地看向裡屋,“我…一個人?”

月色下的俊臉更顯分明,李琦瞅着眼前女子些微慌張的神態,緩緩點頭。

她哀嘆,這個夜晚,註定無眠。

正這樣想着,只聽他道,“隨我來。”

黑壓壓一片,忽明忽暗,也不知轉了幾個彎,女子的笑聲倒是越來越清晰了。她定眼一看,原是數位公主郡主正在庭院中盪鞦韆,見到李琦,紛紛圍過來,左一個皇兄,右一個皇弟,還有稱呼皇叔的,好一陣問候。

她靜靜守在一旁,時刻保持着低調。

但這份沉着沒持續多久,又有數名女子出現在此地,公主郡主們在看清來人面貌後,紛紛揖別作退。那幾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大姐和三姐!

公主們離開的原因很簡單,宮中傳言三姐虢國夫人經常出入宮掖,恩寵聲焰震天下。每命婦入見,玉真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更於一日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拆掉舊屋,私立新宅,但給韋家新地十畝而已。

看樣子她們二人來者不善,若崖忙對李琦說道,“王爺,該回去了。”

李琦面部波瀾不驚,非但沒有離去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坐在石椅上。

姐姐們徐步而來,緩緩揖禮道,“見過盛王。”

他揮過衣袖,示意不用拘謹。

只聽大姐道,“盛王好雅緻,這麼晚了還在賞月。”

“兩位娘子也是好雅緻,此時還在宮中逗留。”

大姐和三姐聞言微微變臉,明白他意有所指,不是皇子公主,理應在蹵鞠比賽結束後離開。

而三姐被封虢國夫人後,越發仗勢欺人,說話也不曉得剋制,只道,“貴妃娘娘開恩,許我們姐妹在宮中逗留。”

花萼樓在興慶宮,而鳳陽閣在大明宮,與十六王宅緊鄰,興慶宮與大明宮則相隔三個坊,走過來需一炷香的時間,她們二人偏偏與李琦他們在此相遇,不難猜測是爲何而來。李琦眼尾掃了下身邊的人兒,淡道,“原來如此,”話中帶話,“那不知兩位娘子不在花萼相輝樓,獨獨來到這鳳陽閣?”

三姐魅笑,“早聽聞鳳陽閣的鞦韆別緻精美,現下有空我們姐妹特意過來瞧瞧。”

若崖自始自終都保持着沉默,早知進宮會出意外,李琦何等聰明,應該早料到這般情景,且看他如何應對不遲。

“今日禁燭火,看來兩位娘子是白來了,這黯淡的月色不是賞鞦韆的好時辰。”

大姐忙回,“是啊,走到這纔想起,一時間竟忘了。”

“那便明日再來。”

姐姐們露出尷尬的笑,視線時不時停留在若崖的臉上,尷尬的氣氛凝結片刻,大姐像是下了決心般道,“那是盛王府上的丫鬟?”

“是。”

“聽聖人言此女精通歌舞,不知盛宣王是從何處尋來的?”

李琦睨了眼她,“精通?怕是父親誇獎了,這樣的女子民間大有人在,本王不過隨手撿到一個罷了。”

若崖一陣黑線,暗道:你纔是撿來的!我是不小心粘在蜘蛛網上的待食昆蟲而已。

三姐淺淺笑道,儀態萬千,鳳眸直直落在李琦臉上,向來只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言中俊逸絕倫,不免有些惋惜,“噢?!那可真是有幸遇上盛王這位貴人了。”

“是嘛…”鐫刻般的五官似笑非笑,黑沉的眼睛似覆水劃過。

大姐與三姐打了個照眼,既然今日碰到,就不用拐彎抹角的派人打探,不如直接詢問盛王的意思,她道,“就是不知這位娘子爲何以紗遮面?難道是有難言之隱?”

“本王以爲兩位娘子知道。”

在場的三名女子視線交匯,皆有被驚到的神態。

若崖沒以爲李琦會這麼直接的回答,當着兩位姐姐的面說出此話,難道他當真想要戳穿?那該如何是好?胡思亂想中,他又續道,“若是生的好看,本王早獻給父親了。”

姐姐們聞言,皆放下了心中巨石,忙以燦笑掩飾尷尬。

涼風拂過靜謐的水面,淡雅清冷,轉角處又出現幾個身影,大姐遠遠看見,臉上的笑意更甚,“見過太子殿下。”

原來是見着親家了。

“三哥。”

“見過太子殿下。”李琦和若崖同時道。

李亨帶着李輔國等人來到甬路中間,“剛聽寧親言,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在此,吾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賢弟也在。”

寧親公主乃李亨妹妹,方纔也在庭院中,沒想到離開後反而去東宮通知消息,但是若崖不明白,李亨有必要特意走一趟嗎?

“方纔吾好似聽見,賢弟要把這位娘子獻給父親?”

李琦回,“三哥好耳力。”

李亨若有似無的目光在若崖身上來回,“賢弟莫不是當真?”

“三哥只聞後半句,未聽前半句。我是指若她生的好看,三哥覺得呢?”

李亨沉吟些許,而後答道,“吾不作考慮。”

若崖無力吐糟,她怎麼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拿捏。再者,李亨有見過她的容貌嗎?當日在壽王的婚宴上,她也委實沒注意到李亨在不在場,若是在,他的回答怎麼就和那日李琬回答的一樣,教人弄不清意思。

大姐和三姐見兩人的交談重心都在若崖身上,不免又一陣傷神,忙急急打斷話語,“太子和盛王還是先回去歇息吧,天色晚了,我們也先告退。”

數人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漸漸散去,徒留下蒼白的月色映照在灰色石桌及隨風擺盪的鞦韆上,形影單隻。

陌生的牀,陌生的環境,註定她第二天將頂着兩隻熊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