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坐下來的瞬間,覺得手底下全是油油滑滑的。睜眼,拔腿就就跑。腿剛擡起來,全身木在原地,他用冷冷鄙視的眼光看着那個眼淚都快笑出來的老頭子。原來,這個老人家,用樹枝戳了王瀟的小腿。任何輕微疼痛,在那樣的情況之下,都會覺得像是被蛇咬了一樣。
“您…我之前對您的仰慕之情,現在全都沒有了,您都一把年紀還這麼頑皮。”
“哈哈哈…在這樣的情況下,能說說,是什麼支撐你,不被恐懼所打敗嘛?”
這一問,讓王瀟有些驚歎。是啊,我們每個人在很多情況下都會受到不同的危險,在危險逼近的一瞬間,我們又在想什麼呢?我想很多人第一反應,是自己的本能反應,遠離危險。就像是你有在路邊,忽然電線杆子向你砸過來,這時候有人跟你說,你不能跑,電線杆下面還有個可愛的小姑娘。這個時候,你可能就陷入了深深地懷疑之中,懷疑那個說話的,懷疑自己。從而引發了內心的極度恐懼。
這樣的情況下,一般人必定甩腿就跑,跑的遠遠的,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跑到家裡的牀底下待着。這樣的人,永遠都最相信自己,或者只相信自己,因爲自己永遠不會害自己。
但是有種未知的困難向你砸來,那個時候你是選擇拔腿就跑,還是待在原地呢。王瀟,立刻思考了起來。
“因爲,我相信你。相信你說的蛇草,會救我的…這是我在最害怕的時候,唯一的一顆稻草。”
“剛纔從我們身邊爬過去的蛇叫,青羣蛇。一般的蛇,都是獨自生存的,而他們卻羣居,很神奇吧。它們從牙齒到尾巴,都有劇毒,而且移動速度極快。但他們的眼睛,只能看到移動的獵物。剛纔你要是拔腿就跑,那就恭喜你就要在這長眠了。”
“這些蛇只能看到移動的獵物?我還以爲是你說的那個蛇草起了作用呢。”
“天真。就算蛇草防蛇毒,剛纔那幾千條蛇,每條蛇咬你一口,你怕是隻剩下骨頭架子站這了。不過,小夥子你信對了人。”
“老頭子,都聊了這麼久了。該告訴我,怎麼稱呼您了吧。”
“你別叫,叔叔,也別叫我爺爺,就叫我老頭子挺好的。因爲,這些稱呼都帶着一種人跟人之間的一種聯繫。我們這裡的人習慣了,過獨居的生活。”
講到怎麼稱呼老人家的時候,他還是沒能藏住內心孤獨所表現出來冷落。用爺爺,叔叔,之類的稱呼,必定會讓他想起已經離開的親人。說是喜歡獨自一人,只是無法改變現狀,不得不接受而已。
“那我跟您說,我叫王…”
“你也不用說,你叫什麼。因爲啊,明天以後,你走你的爭世大道,我過我的農耕生活。”
這句話,說的冰冷無情。卻讓王瀟有一絲絲愧疚。這老人家貌似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兒子要離開,做爲父親的他,說出斷絕關係的話。
“老頭子,你別這樣說啊。更你說實話吧,這個地方已不再屬於乾縣了,龍彪他們永遠不敢過來打擾你們了。我會讓這裡成爲一個物質充足的地方,任何人都不會離開這裡,不會因爲生活離開他們的親人。”
“看來,你還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吶…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吧。”
倆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就到一處隱匿的地方。這個地方,是湖泊延伸的一個邊角。水泊裡突出一處,四五平米的土汀,一面浸在水裡。一面連接叢林。
“看到了嘛,那一小塊有些泛紅土地,就是他們有你問到的特殊香氣。每次給別人,造房子,都會參和一點進去。沒想到,造出來的房子,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味道。而且是不會消散。”
王瀟,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但是,沒聞到任何味道。他又抓了幾把,任然沒有味道。老人家,見着王瀟的反應不對勁。自己慌忙蹲下身來,把臉貼在地上,細細地聞。他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事實,他用手不斷的往地下刨。每刨來一抔土,他都在鼻子前嗅一下。
直到雙手,刨出了鮮血。王瀟趕緊上前制止他。老人家之前一身的精氣神,頓時消失了。瞬間像得了絕症的人病人,一臉憔悴。他的雙眼溼潤了,呼吸長促而無力。這與剛纔的他,判若兩人,彷彿,人的蒼老就在一瞬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忘憂村離不開這片芳土。”
“老頭子,可能最近天氣不好。它的味道被淡化了呢…又或者是別的原因,總之,過段時間就能恢復呢。”
“孩子,你不懂。忘憂村,存在了上幾千年。自從這片土地被發現一來,我們家族每一代都有人都會來守護它。我們的古書說,這片土地是天神留下來的。它關係到所有人的生死…它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老人家用着微弱,低迷的語氣說道。他已經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身體往後一仰,倒在了地上。僅管這話聽起來玄乎,但是老人家所表現出來的真摯,讓王瀟不得不信。
“老頭子,老人家,爺爺…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可能,土地只是失去了香氣,它仍舊會庇佑,我們村莊的。”
“罷了…我活了八十多年,夠了,夠了。該見的見過,不該見的也見過。我沒什麼好留戀的,一人來,一人走。沒帶來歡樂,不留下悲傷。就這樣吧。”
“別,別…爺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了,別叫我爺爺,叔叔什麼的。你是想讓我帶着牽掛離開嘛?我們才見過兩次面,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十個小時,別哭,別哭…我就是個小商販,臨死之前跟你做個交易。這是一塊玉,是我從這片土地裡找到的,它跟這片土地有相同的味道。我把他送給你,但是你得幫我一個忙…”
“好好…爺…老頭子,你說…”
“把…把…我葬在這裡…”
人將生死寄寓在一物之上,這是最偉大的信仰。無論這一物,在別人眼裡如何,對於老人家來說,那就是生活的動力,與唯一的希望。希望在,他就有不竭活力。希望破滅,形消魂散,與塵長眠。
王瀟坐在老人家的身旁,這是他第二次,這樣目光清冷,靜靜的坐在他們身邊。第一次,是坐在一對母女的屍首邊上。這兩次讓他深深地認識到,死亡意味着什麼。它帶給人的第一感覺是,永遠陷入黑暗中的恐懼。
人們生活所用任何光明的方法,還是卑鄙的手段,都是爲了避免這種處境。但是,某一時刻,會有人爲了一種寄託,心甘情願的接受它。那天,母親明明已經從阿標他們的手裡逃脫,但是小女兒,還依然被他們撕扯毆打。母親明明知道,自己救不了女兒,她依然衝上去護住她。那個時候,愛沒能戰勝死亡,但是至少說明了愛不懼怕死亡。
王瀟,清楚的知道老人家,這一生並不快樂。在離開世界之前,仍然在努力的撇清與世界的關係。他撇清關係不是爲了消除自己的牽掛和遺憾,而是爲了不把悲痛留下。他把一生的美好和希望帶給這個村莊,這個村莊卻在他離開的時候默不作聲,甚至連的他的兒女,也沒來見他最後一面。這樣的死亡,不是更加淒涼和悲慘嘛。
這些,在他守護土地,守護村莊的信仰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王瀟站起身來,深深地張他鞠躬,然後把陪伴他一生的土地,一把把的放在他的身上。
把老人家埋葬之後,已經是傍晚了。叢林裡霧氣橫生,視線僅能看到十米之外。王瀟心裡一驚,本想按照原路返回,但是路已經被大霧遮蓋。好在,王瀟本身就在山裡長大,從小到大,一年四季都用冷水洗澡,並不擔心溫度降低。但林子裡,其他未知的危險,就像這降低的溫度,時時刻刻圍繞着他。
他不敢隨意走動,只能在原地等待明天太陽升起,再離開這裡。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墳墓,向遠處的湖泊看了過去。能看到的並不遠,朦朦朧朧的深黑色,引發無限的想象。如果,在黑暗之中你想到的是,與死亡有關的事情或者畫面,那這深邃的黑色會展現各種恐怖的畫面,無頭走動的身體、七孔帶血的面目、長這尖牙利爪的怪物…等等
這樣的話,它就會慢慢的把你牽引到你所想到的處境。如果你把它當成一幅壯闊的風景,它就如同一望無際宇宙,讓人在靜默的寬廣面前盡吐狹隘之氣,心中產生敬畏。這一風景也不會吝嗇,它會向你反饋悅耳的音樂,和極度放鬆的狀態。
王瀟,對於這樣的環境是熟悉。但是對於危險是未知的,這又讓他感到不安,他正陷於這兩者想象之中。偏偏不巧的是,叢林裡又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