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電閃雷鳴
小孩子終究只是嘴上逞強,艾米跟我說了一小會話,漸漸地眼皮就睜不開了。
牀上的被褥雖然換了新的,但是枕頭卻沒換,仍然是兩個一模一樣的蕎麥皮枕頭,放在牀中間那個是用來給我當抱枕的。
有心理分析說,摟抱枕睡覺的人是缺乏安全感,我個人也覺得這說法有幾分道理,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改不了這習慣,真是超丟臉。
剛想把這隻抱枕拿走,艾米卻柔弱無骨地翻了個身,用胳膊和大腿夾住了我的抱枕。
“我不想拉小提琴了……”
她說着夢話,眉尖微蹙,並且把抱枕摟得更緊,好像那是平時她用來幫助入眠的小熊維尼。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並不使人焦躁,反而有一種平靜心緒的功效。
艾米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她將抱枕緊緊貼在肚子上,下巴壓住抱枕的上部,膝蓋頂住抱枕的下部,睡姿像是小貓一樣。
一呼一吸間,屋內的空氣似乎也因她而柔軟起來了,不知道海報上的李小龍和史泰龍,這兩條硬漢如同門神一樣保護着小女孩入睡,到底會作何感想。
我輕輕地給艾米蓋上了毛巾被,然後關了吸頂燈,不發出腳步聲地走出去了。
晚安吧,小傢伙。
我在心裡默默地說道,艾米酣睡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寵物,她睡着了以後是那麼美麗無瑕,那麼天真無邪,同時又那麼精疲力盡。
不喜歡錢,就一定是喜歡你的身體嗎?
完全拒絕相信第三種可能嗎?“任何人接近自己都是懷着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的童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啊?我攤上那種A片評論員的老爸,還能交到籃球隊的一些朋友呢。
我總覺得,第三種可能還是存在的,總會有人完全不在乎你的財富,完全不在乎你的容貌,甚至你的名字對他也不重要,他關心你,愛護你,只是希望能看到你快樂,不希望看到你憂傷。
當然,我以上所說的那些,一般出現在主人與寵物之間,要不就是意氣相投的哥們之間,還有血濃於水的親人之間。
至於男女之間,這種被對方的身體所吸引,如今又加上了許多金錢要素的感情,我對它的真實xing表示嚴重懷疑。
大屋的雙人牀我躺得很不習慣,不由自主地又開始思考人生這個嚴肅的命題。
我的人生應該就是從這張牀上開始的,據老爸某次喝醉了以後透露,媽媽就是在這張牀上懷上我的,那時候我還是個受精卵。
現在已經長得人高馬大的我,重新躺在這裡,有一種宿命輪迴、時間錯位的迷幻感。
我的人生在這張牀上開始,又會在哪裡結束呢?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我沒有拉上窗簾,二目圓睜,直視着從天穹上灑下來的雨線。
這種瓢潑大雨,讓我回憶起了初一的時候,和二十八中上任校園老大,打架的事情。
同樣是雨天,我撐着一把黑傘,站在學校的圍牆外面,盯着圍牆上的一隻躲在房檐下的小貓發愣。
因爲下雨大家都着急回家,所以都走得很快,一個舉着黃色半透明雨傘的矮個子男學生,因爲雨水打溼了眼鏡,看不清路,不小心撞到我後背上,結果自己反而跌了一跤,傘也扔了。
他跌倒的時候哀叫了一聲,把圍牆上的小貓驚走了,我這才晃過神來,伸手去扶這位羽量級的同學。
沒想到對方擦了擦眼鏡看清了我的臉,立即驚恐地大叫起來:“別、別打我!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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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初一的時候我的眼神就已經非常兇狠了,而且因爲個子很高,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和對方一個年級的。
正在這時,同樣舉着黑傘的初三生出現了,他個子不算太高,但胸膛寬闊,四肢結實,黝黑的皮膚活像是在夏威夷出生的,眼睛有點外凸,但是很有神。
後來我知道他是二十八中公認的校園老大,平時最喜歡的事情是維護學校秩序,懲惡揚善。
這麼做挺二的,我以前見過的校園老大,不欺負人,不收保護費就不錯了,他居然自以爲是校園警察,義務維護治安。我懷疑他小時候是不是看迪迦奧特曼長大的,所以才立志要當正義使者,看到任何不平之事都要過來cha一腳。
他看見我和倒在地上的男孩身材懸殊,男孩又向我連聲求饒,就以爲我是在欺負低年級的同學。
於是他大喝一聲:“不準欺負學弟!”就跟我槓上了。
我最恨的事情有兩件,第一是被人欺負,第二是被人冤枉。
現在你冤枉我欺負人,相當於把我的兩條禁律一塊犯了。
語不投機,我倆沒說幾句話就打起來了,傘也不要了,瓢潑大雨中兩個人你來我往,每一拳每一腳都帶起了弧線形的水跡。
他身子敦實,經驗又比我多,我一個剛剛發憤圖強不久的人,當然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我不服輸,被小霸王欺負的日子已經夠久了,除了小霸王以外,我不能再忍受別人也欺負我了!
於是我那一場架打得異常堅強,數次捂着腹部從泥濘的地上爬起來,爲了維護我的尊嚴,我在那一場現在看起來毫無意義的戰鬥中竟然在心裡做好了死的準備,我終於一拳擦過他的額角,讓他稍微見了血,隨後才倒在地上喘息起來。
這個時候,被嚇傻了的瘦弱男孩才向他道出了事情真相,他聽了很奇怪,就問趴在地上的我,爲什麼不好好解釋,爲什麼要跟他這麼拼命。
我沒有說,只是茫然看着在風雨中,已經滾到一處的兩把黑傘。
不知怎的,他就把我當做二十八中下任老大的不二人選,開始着力培養我了。
因爲跟着他沒啥好處,所以他小弟不多,就算把我加上,也不過區區三個。
我不怎麼尊敬他,連他的全名都沒記住,只知道他的名字裡面有個“剛”字,別人都叫他“剛哥”。
許多人拿這個稱呼開玩笑,友方敵方的都有。比如曾經有一夥劫錢的小混混就當着剛哥的面說:
“誒?你‘剛割’啊?割掉了還出來混!回去練《葵花寶典》吧!”
於是雙方人馬全都鬨笑,然後剛哥一邊笑着,一邊帶着左右護法,上去把對方臭揍了一頓。
我經常只是出現在他的身邊,但是並不出手,剛哥一直說我年紀小,帶着我只是讓我見見世面,看看對方都會使用什麼陰損毒辣的伎倆,以後出來闖江湖,也不至於着了人家的道。
但是對方總是把我算在剛哥的小弟裡面的,在他們眼裡,停建工地打羣架的那次有我的份,雙喜樓飯店談判那次有我的份……因爲我總不出手,他們以爲我是剛哥小弟裡面最弱的一個,於是就趁我一個人落單的時候,對我進行了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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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那些人是化作了我升級路上的經驗值了吧?
第二天我鼻青臉腫地上學的時候,剛哥問我是怎麼回事,我雲淡風輕地說有三個人圍住我,兩個被我打趴下,最後一個逃了。
於是剛哥立即組織人手給我報仇,就像陷入惡xing循環一樣一而再再而三,最後我的惡名就不脛而走了。
關於我聚衆鬥毆,甚至參加黑澀會團伙的流言,大多是那時候傳出來的,搞得我在班裡一個朋友也沒有,不過我不以爲意,只要沒人敢欺負我就行了。
一直到剛哥和左右護法一起畢業,我們的關係也沒有走得太近,其中一個原因是他總喊我“小葉子”,另一個原因更可笑,就是剛哥請我們吃燒烤的時候,他和左右護法喝啤酒,卻只讓我喝可樂。
“憑什麼我不能喝啤酒?”我固執地抓住了剛哥面前的酒瓶。
剛哥用一隻手握住瓶身,不讓我把酒瓶搶走,用對待小弟弟那樣的口吻對我說:
“喝酒容易誤事,對身體也不好,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比我們腦子好使,說不定以後能有什麼大出息呢。”
當時我對剛哥的那番話特別不以爲然,只是覺得是他們認爲我年紀小所以歧視我。
後來他們就畢業了,不知爲何我心裡空空的,剛哥送給我的那一箱打架冷兵器倒是裝的很滿。
在這之後我一直沒有見過他們,聽說他們考上的是一所不太正規的高中,每天仍然是喝酒打架,做着沒有好處的事。
窗外突然亮起了一道閃電,隨後是驚天動地的炸雷。
轟隆隆的雷聲經久不息,更加頻密的雨點被西北風夾着,狠命地打在窗玻璃上。
好狂暴的雨夜啊!我的心像奔馳的野馬一樣撒開四蹄,向雷光大作的天頂直衝而去,我真想看看雲層上方的景色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到達了那裡,人就再也不會寂寞了?
“吱扭”一聲,我聽見大屋的門被人打開了。
疑惑地回過身,發現艾米眼淚汪汪地站在門口,赤着腳,懷裡抱的毛巾被已經拖到了地上。
“外、外面打雷了!”她的嘴脣顫抖得厲害,“這、這麼大的雷,會有龍捲風吧!?”
“不會有龍捲風的!那是你們美國纔有的稀罕物!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趕緊回你的屋子裡去!”
我厲聲警告。
艾米不但不聽我的,還往我這邊一步一步地踏了過來。
“別、別趕我回去!”她的藍色瞳孔裡面閃着真正的恐懼,“讓我睡在你邊上吧!你只要陪陪我就好,真的,你什麼都不用做!我……我有點對打雷……”
艾米的兩隻腳幾乎無法支持小小的體重了,她在我拒絕之前,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雙人牀上,臉上同時出現瞭如蒙大赦的表情。
就算沒有直接接觸她,我也能從牀墊下面感覺到艾米發自內心的顫抖。
看來,是真的很怕打雷啊!和想要對我夜襲的小芹不一樣,艾米是真的來尋求幫助的嗎?
我去看她的臉,發現她緊緊閉住眼睛,恨不得用牙齒咬住毛巾被,身體瑟縮地像個煮熟的蝦米。
心裡一軟,就沒有趕她走,還把牀上的兩隻枕頭分給她一個。這下可好,好不容易找出來的抱枕又沒有了。
如果她老老實實的,姑且讓她睡在我身邊也沒什麼關係,我就當身邊睡了個小貓小狗好了。
雨聲更急,電閃雷鳴不絕於耳,連我都有點睡不着了。
不,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抱枕沒有了,沒有抱枕的話我每次要多花一、兩個小時才能入睡。
雖然去鄰屋再拿一個枕頭過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讓艾米知道我離了抱枕就活不了,豈不是非常丟人?
左思右想、猶猶豫豫之間,突然感覺背後有一隻柔柔滑滑的小手摸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