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睡着了嗎?”那個老闆突然開口問道。
我聽見了,可是感覺手腳軟綿綿的,有些使不上力氣。所以我沒有出聲,只是閉着眼睛在默默想事情。
見我沒有迴應,他以爲我是醉了。
我聽見他扶着桌子移到我的旁邊,我明明聽見他過來了,可是半天都沒有動靜。我猛然睜開眼睛,就看見他近在咫尺的臉。
四目相對,他愣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向後倒去。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笑,晃晃悠悠的扶着桌角,好不容易纔站穩。
他揉了揉有些暈的腦袋,蹲在地上歇了好久,才終於微微好了一點點。
等了一會兒,他慢悠悠的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微微蹙着眉,不知道是剛剛被我嚇着了,還是因爲喝多了酒身體不舒服。
我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他的頭髮有些凌亂,鼻子挺立,緊緊抿着的脣,雖然跟帥氣沾不上邊,卻有一種溫柔卻倔強的感覺。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想幫她撫平哀愁。可是那糾結的眉毛,始終緊鎖。
沒等我收回手,他突然後退一步,一臉驚恐的望着我說道:“你幹什麼?”
我好像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說來也奇怪,明明已經在這裡喝過很多次的茶了,卻始終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臉。
說實話,他只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不算特別好看,也不算特別難看,就是普普通通,過目即望的長相。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不太記得清,他的具體五官。
在潛意識裡,他只是千千萬萬個路人中的一個,和其他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樣,自己對於她更多的是一種習慣。
可是,剛剛那一眼,讓我重新審視了他。
長得普通的唯一好處,就是讓人容易親近。
見我一直盯着他的臉看,老闆一臉驚恐的和我對望着。
直到我移開目光,他還一副傻愣愣的樣子,驚恐的望着我。
“沒事,沒事啊。”我擺了擺手,繼續趴在桌上假裝無脊椎動物。
他也坐了下來,沉默了半天,他突然擡起頭來,望着我問道:“你在我這兒喝了這麼久的茶,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動都沒有動一下,無所謂的說道:“你就是你啊,還能是誰?”
他笑了笑,淡淡說道:“我叫葉餘溫,你呢?”
“葉餘溫!”我重複了一遍,懨懨的說道:“不是有個詞叫作人如其名嗎,你身上一點餘溫都沒有啊?”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突然停止了腰,一臉不耐煩地說道:“我問你名字呢。”
識時務者爲俊傑,我快速回答道:“蘇牧白。”
聞言,他一下子趴了下去,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哦。”
等了半天,他突然幽幽問了一句:“喂,我說,之前的知府大人暴斃一事,跟你有關係吧?”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這件事情,我愣了一下,然後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氣呼呼的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能亂說啊,他是自己突然暴斃的,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了下文。我偷偷的瞄了他一眼,只見他表情平靜,看起來沒有絲毫懷疑,我倒是有點意外。
雖然已經做好了打死都不會承認的準備,反正人不是我殺的,其他的愛咋咋地。
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望着我說道:“不是你的話,估計就是哪個被他強行霸佔的女人殺了的吧。畢竟,像他那種無惡不作的人,每個人都有殺人動機。”
他說他也和知府大人有仇,只不過一直忍辱負重,知府大人的罪行他最清楚不過,可是卻無能爲力。
明明知道,卻不能說出,也無法改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受害,那種感覺,他受夠了。
他說,其實,他有一個朋友自從跟那個知府大人沾上關係以後,就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那個朋友失蹤以後,他就已經開始懷疑,他那個朋友的突然失蹤和那個知府大人有關,可是,無奈一直找不到證據。
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情,一個活生生的人,平白無故的突然消失了,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聽人說是得罪了賊人,被人給綁了去。
除了像知府大人那種有錢有勢的人,他實在是想不起來究竟還有誰有這種手眼通天的本事。
可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她和什麼賊人有過糾紛。
那麼,既然那些賊人與他朋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們一不爲報仇,二不爲錢財,好端端的闖入她家把人綁了去卻是爲何?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被賊人綁了去,也會留下線索吧。平白無故綁了個人去,然後就人間蒸發了,這是什麼操作?
況且,他那朋友人間蒸發之前,曾經找過他,告訴他有一個很麻煩的人一直在糾纏她,還威脅她,說如果不跟他的話,就會找人做掉她。
那一次,她是來找自己求助了,可惜自己並沒有幫上什麼忙。
再之後,她便失蹤了。自己在她家的書籍裡找到了一封信,就是知府大人派人送給她的。所以,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朋友八成是遭了毒手了。
分析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被他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那個人也是死有餘辜。當然,我還是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跟我有關係。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雖然他的死跟我脫不了關係,可是,人並不是我殺的。想到這裡,我突然感覺哪裡有些奇怪。
爲什麼那一日,龍翼會那麼準時的出現呢。而且每一次他說剛剛好卡點出現。
而且又那麼巧的,自己每次倒黴之後,龍翼便來找我。被打入人間的他,並沒有任何法力。他又怎會及時知道自己的事情,又爲何救自己呢?
要不是他對我的嫌棄都快溢出來了,我都有點以爲他是真的爲我好。
這些疑問在我的腦海中盤旋,一直揮之不去,越想越覺得難受。總覺得有人下了一盤很大的棋,而我自己彷彿是一枚棋子,任人擺佈。
跟在龍翼身邊的日子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雖然一直想要知道他究竟是靠什麼來收集情報的,但我心裡知道,就算自己知道了也不能怎麼樣。
他有炎羽幫着他,從這一點上來看,我還沒有開始比,就已經輸的一敗塗地。況且自己勢單力薄的,若不是身上還有利用價值,他根本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或許,我現在看炎羽,就好像龍翼看我吧。感情這種事情,向來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無能爲力,所以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沒有證據就不要一天到晚胡思亂想。
當初是炎羽救了自己,是他把自己從陰冷黑暗的天界救了出來,是她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自己不能恩將仇報,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單單是因爲喜歡,就爲了這一份救命之恩,我就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飛蛾撲火。
喜歡她以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和她是那麼相似。心裡有什麼突然爆發了,像一座沉睡的火山突然醒過來。
“在離開以前,就讓我爲你做最後一件事情吧。”我喃喃自語道。
喝的已經七葷八素的葉餘溫夢囈一般應了一聲,嘰裡咕嚕不知道在說什麼。
在這之後,我便和他成爲了朋友。
通過他很快便查到龍翼曾去過一家當鋪,並且典當了很多的東西。
當鋪老闆說因爲他之前從未見過那個年輕人,而且他當的東西很多,且渾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所以對他印象深刻。
我跟在葉餘溫的後面,親眼看見當鋪老闆將他當的東西拿了出來,說可以讓我們看看。然後,他隨即命人拿了一個小箱子過來。
我仔仔細細查看了龍翼當的東西,卻陡然發覺這裡邊有很多是之前炎羽宮殿裡的東西。
看着眼前明晃晃的金銀財寶,我突然怔住了,精神恍惚的抱着箱子一句話也不說。當鋪老闆也不敢打擾我,只是一臉茫然焦急地站在旁邊。
難怪他一直以來消息都這麼靈通,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嘛。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用着一些卑劣的手段。
他可真是充分利用手頭所有的資源,我感覺我的火氣蹭蹭蹭的往上冒,一股氣血直衝腦門。
我冷笑了幾聲,嘴裡喃喃道:“龍翼啊龍翼,你利用我就算了,竟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是一直在利用炎羽。你可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啊……”
最令人無法承受的事情,除了至親的離世,便是信任之人的背叛。
我可以承受,可是我怕炎羽無法承受。
龍翼啊龍翼,你可真是數百年如一日的初心不改,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呢。
原以爲你接近我,一直幫助我,是因爲念在我們好歹是一路人的分上。虧我還以爲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結果他是實打實的鐵石心腸。
炎羽爲了他不顧一切,即使他無法喜歡她,至少也有感情吧,用不着這樣榨取她最後一絲利用價值,直至榨乾爲止吧。
可如今我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騙局。炎羽認識他的時候,兩個人都是小孩子的年紀,卻不知竟是招惹瞭如此心思縝密的仇敵。
我一直都知道龍翼不是什麼好人,卻也私心裡覺得他雖不算好,卻也不可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被環境所迫而已。
我突然有些恨他,恨他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恨他原來一直以來接近自己都只是另有目的,更恨他將自己和所有人都當成傻子,設計瞭如此長的局。
小時候的龍翼雖然行事莽撞,卻也有些英雄氣概,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如今的他,渾身都散發着一種不好惹的氣質。
看見他的人,都會被他的氣場所隔絕,然後自覺的遠離他。或許,他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只是,我不太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