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殺人

“張致雍,你不是人!”我握緊了手中的碎片,碎片劃破了自己的手心也在所不惜。我的聲音,是尖銳而沙啞的。我站在那裡,環視四周,孤立無援,卻不得不把自己變成一隻威風凜凜的小獅子。“你們一個個都不是人,他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讓你們十幾年辛苦打拼感情都能忘了。我爸不在了,看我一個女人好欺負不是。”

我的精神,終於到了崩潰的邊緣。

哇,我嚎啕大哭起來。

“佳佳,一個人撐起一家公司太辛苦,你的確也不太懂什麼,拿股份賺分紅,也未嘗不好。”這是熟悉的女人的聲音。我擡眼,只看到昔日慈祥友愛的小姨,站在不遠的地方,皺着眉頭唯唯諾諾的看我。

“姨,我從出生就沒有媽媽,在我心中,你比我沒見過面的媽媽還要親。可是現在,你怎麼也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死死的握着拳頭,只感覺到,手裡有溫溫的液體。眼淚,跟血液一起滾了出來。“是爲了自己的女兒嗎?外甥女,始終不如親生女兒親,不是嗎?你的女兒搶了我的男人,在座的叔叔伯伯們,有人爲我心痛過嗎?”

我另一隻完好的手,猛地砸向桌面,痛了也毫不在意,嚎啕大哭。“親情愛情事業都沒了,你們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嗎?”

“佳佳...”

我聽到有人小聲的叫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內疚,可我知道,這樣的內疚,真的太遲了!

我深深呼一口氣,強迫自己從悲哀中回過神來,我握緊拳頭蓄好力量,擡下巴擡眸,死死的看向捂着鼻子昂着腦袋不讓血流得更多的張致雍。此刻,他的脖子他的喉嚨,暴露在我跟前。

“去死吧!”我瞄準了方向,不顧一切的把手中的碎片划過去。一路劃下去,不管劃到了哪裡。

“殺人啦!”我聽見有人高聲叫了一聲。緊接着,我手中的碎片被人搶走,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我,把我拽回來,反手推向一旁。

撲,我彈回椅子上,差點摔倒。

我看向張致雍,他那邊圍了很多人,透過人羣的縫隙,我看到他臉上脖子上都是血。我不知道那是鼻子上流下來的血,還是被我劃出來的血。我只知道有很多很多血。看着這樣的血,我的心裡,莫名有一絲快感。

後來的後來,我不記得了。

我聽到了120來的聲音,也聽到了110的聲音。

張致雍被擡上了120,而我,被架上了110。

我沒有反抗,兩人一起他被擡着下樓我被押着下樓的時候,我一直在笑,只是悲嗆的笑。

去死吧!就這樣去死吧!帶着肚子這個不被珍惜他的孩子死去,這是我最後能身體力行的報復。

方碧瑤和小姨來的時候,我正坐在鏽跡斑斑的鐵架牀上,一點點的摳着牀沿的鐵鏽。太無聊,關在裡面一天,我真的太無聊了。

因爲張致雍是我老公,我們是夫妻倆,情況特殊,所以即使有人報警把我抓起來了,只要張致雍不發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斷案,只能這樣拘留着了。

“鼻樑骨折,下巴被劃開了,脖子上還有一條痕,一路劃到胸膛。姐,你這是何苦呢!”我聽到了方碧瑤的嘆氣。眼角的餘光裡,看到她穿的摩登而時尚,站在鐵窗外,苦着臉看着我。她的身旁,保養得宜的小姨,同樣的苦大仇深。但凡她還有一點良心的話,不愁苦那是不可能的事嘛。

他們衣着得體,而我,衣衫襤褸,衣服上,甚至還有斑斑血跡。我的心,也同樣的百孔千瘡。

我別過臉去,不想任何曾經傷害過我的人,看穿我的狼狽。

這,是我最後的尊嚴!

“佳佳,你別這樣,你這樣,大家都不好過啊!”良久,我聽到了小姨的哭聲。

我竭力忍住哭泣的衝動,大聲吼道。“那我還能怎樣?你告訴我還能怎樣?丈夫沒了,最後的保障也沒了,我被你們這麼多人集體背叛顏面掃地,除了同歸於盡,我還能有什麼法子?”

安靜,很安靜。安靜得只聽見我尖叫的迴音,還有斷斷續續的抽泣。

“那你也不能產生殺人的想法啊,這,是要坐牢的。”這是方碧瑤的嘆息。

“坐牢幹嘛?要是一塊死了,這才漂亮呢!”我,終於回了頭,我笑了,森森白牙。“我沒有親人,也不會有人難過。相反,我死了,大家都不好過。”

“對不起!”她深深的低下了頭。

我不想看這虛僞的樣子,趕緊又將頭扭回去。

“他鼻樑骨骨折了,一條血肉模糊的口子從下巴到胸膛,差點傷到了心臟。他說,他不怪你,說要接你回去。只是你婆婆,還有些不依不饒的,很生氣很生氣。不過他堅持不計較,你婆婆也沒有辦法。”我身後,是涼涼的女聲,敘述着最新的狀況。“姐,按照他們的意思是,是大家都退後一步,互相不計較,好聚好散,算了吧!”

“好聚好散?我們散了,他會娶你嗎?”我又笑了,幽幽說道。“一個男人叫自己的女人去獻身,去跟別的男人睡,這是真正的愛嗎?一個女人,跟這個睡了跟那個睡,是不是就是狗一樣的女人?而那個男人,是不是狗都不如?”

“什麼意思?”方碧瑤還沒發話,小姨卻先激動起來了。“說清楚,這是什麼意思?你們還瞞了我什麼?”

“你亂講”我聽到方碧瑤激烈而憤怒的聲音。

“我又沒說你,你激動什麼?”我扭頭,笑了。“你做了這麼多,奉獻了所有,人家領情嗎?人家大權在握了會娶你嗎?在人家心中,你有一個手指頭那麼重的分量嗎?我看不見得吧!”

“我很好,他對我很好,不用你操心!”我看到方碧瑤咬着脣,在她親媽面前竭力壓抑的從嗓子口憋出來的聲音。

“既然你覺得好,如此甚好!”我忽然笑了。“我不知道我這個姐姐能不能見證你披上嫁衣的那一刻,那我就現在先把祝福送給你吧!我祝你,白頭到老,不孕不育!我祝他,不舉到老,永遠戴帽!”

“你...”方碧瑤漲紅了臉,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你欠我的。”我臉色平靜,聲音輕飄飄的。“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不管我是死是活,從今以後,咱們的姐妹情誼,斷了!”

“還有你。”我扭頭看向小姨,眼裡是真誠的笑意。“我跟我媽一樣,不愧是親母女,都有一個一樣狼心狗肺的妹妹。小姨,我跟你講,我爲我媽有一個這樣的妹妹而感到噁心。”

他們都氣的發抖,而我背轉身,不打算再理他們。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一直安靜,我再轉頭,人已經不在了。

我眯了眯眼睛,壓抑許久的淚,終於滾了下來。

我,也只是個女人。走到這一步,衝動犯了錯,沒殺到人還惹一身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再走下去。

鄒欣怡來的時候,是在當天傍晚。

當被通知有人來找我的時候,我差點以爲是那母女兩又回來了。直到聽到身後屬於閨蜜的哽咽的聲音,我才明白,這世界上,最終還是有人愛我的。

她來了,帶來了最新的消息。她去找張致雍大吵大鬧過,差點砸到了張致雍剛剛包紮起來的鼻樑。

我與張致雍之間兩個人的紛爭,被他們說成了蓄意的謀殺。事實上,我真的太沖動了,事後我才發覺,就算是夫妻,我這不止是故意傷人罪,簡直是故意殺人罪。

她說,張致雍倒還說,就這樣算了,可他媽不依不饒,他媽心疼兒子,非要我好看。鄒欣怡去醫院看張致雍的時候,幾乎亮出了我們所有的底牌,他媽都不同意。

他有錯在先,我衝動在後。如此以後,我不許再計較公司易主,他,也不會再計較我的蓄意謀殺。

這就是說,我砸一下他鼻子,包括沒劃到要害處的脖子,這代價,就是那公司。

我默不作聲,我能怎樣呢,就算我不依,在法律上,公司已經屬於他了,白紙黑字的事,我又能怎樣去奪回來。雖然張致雍的手段不光彩,可這世界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誰又在乎失敗者的這一些呢。

“勇哥也找不到,這段時間他沒找我,連我的電話也不接了。”我的閨蜜緊緊抱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顫抖。“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把你撈出去的。他們都搶了你的公司了,我不會讓他們再把你搞去坐牢的。別怕,別哭,佳佳你等我。等咱出去了,就開始新生活,就算沒公司,你還有股份還有分紅,還有你爸之前留下的那些房產,衣食無憂,是不是?咱有錢,不怕啊!要是你還不樂意,咱也開公司去,我叫勇哥幫我,我認識很多老闆,咱開公司去搞垮他!”

我靠在她懷裡,沒法言語,泣不成聲。

“這個袋子裡的是衣服,還有你的手機,你還沒定罪,什麼都不是,只是暫時住在這裡而已,在這裡沒得換的也不好。”她臉色吶吶的,把一個袋子遞到我手上。“佳佳換個衣服,你瞧,這衣服沾了血,沾了那個賤人的血,好髒。”

我換了帶血的衣服,抱着膝蓋,將自己沉浸於漆黑的暗夜裡,發呆。不知何時模糊睡去,再被吵醒的時候,是手機鍥而不捨的鈴聲。

我沒料到是誰打的,我不想接。我告訴自己,我唯一需要珍惜的人,就在外面,她在想着法子救我。她纔剛見過我,這會兒應該不會給我打電話,不會打我電話。

可那電話,就是不停歇。

“我遊蕩在記憶深處

尋找殘留下的溫度

我在風吹亂頭髮的街上

懷念着幸福

我在鏡子面前無助

我在夢裡慌亂追逐

我在只有我的深夜裡醒來

感到孤獨”

殷悅的《揮之不去》,歌名不太適用,歌詞卻很符合我現在的心境。當電話第六次響起的時候,我沒法,踢了被子爬起來,去找我的手機。

我一看,驚呆了!是單政打來的。

“你還關着?”他的第一句話,是問句。

“我去接你。”他的第二句,是安撫。

“佳佳,等我。”他的第三句,是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