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簽字

我不敢再多想,再想一秒,我都會害怕。我害怕自己身份的變化,我更害怕,在我已經這麼糟糕的情況下,還會在我的湖心裡再投一塊大石。可怕,命運對我,已經太可怕了。

可是,我又不敢不知道。我也不敢想象,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跟我流着同樣血液的孩子,如果我真的還存在着那個生命的延續,那我還怕什麼呢?我有什麼好怕的呢?我要做的是,是把這個孩子養大啊!這是唯一與我生命相連的東西,是我命裡的最珍貴啊!

“告訴我,快告訴我。”我抓着張致雍的衣服,快發狂了。我想我此時的樣子,一定與一個潑婦無異。

“你想知道?求我啊!”他卻彈開我的手,把我按回椅子上,他自己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從始至終,他臉上的笑意,沒有改過。

“你千金小姐出身,小時候,不也是在農村玩泥巴長大的。我想,有點常識的話,你應該都知道,懷胎七月生下來就可以存活吧!”張致雍目光平靜的看着我,嘴角是幽幽的笑意。在他漆黑的瞳仁裡,我看到了那個狼狽的自己。他的笑容,驟然收起來,一瞬間,從風度翩翩到狂風暴雨。“當年摔到的時候,陪你去醫院的人是我,只有我才知道,你的孩子是死是活,活在哪裡。簽了協議,簽了它,我就告訴你孩子的下落。”

他把他的協議推到我面前,慢悠悠道。“本來,我還想留一手牌的,現在卻發現,不說出來都不行了。既然這樣的話,咱就乾乾淨淨的斷了吧!你拿孩子我拿錢,你那無價我這還有價,各取所需,咱們誰都不虧,是嗎?”

我抿脣低頭一動不動,亂,我的心真的太特麼亂了。

折騰了這麼久,事情過去了六年,忽然再來告訴我,我居然有一個孩子。而今天,我站在這裡,我卻被告知,我不但有一個孩子,我還面臨着選擇,如果我選擇孩子的話,我要爲這個孩子付出一切。

這裡的一切,不但包括我預先跟張致雍提的五千萬現金,還包括我原有的百分之四十股份。也就是說,除了一點點憐憫我的撫卹金,和家裡的老房子,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我能不管他嗎?如果那是真的話,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是男是女,他長的怎麼樣,他身體健不健康我都不知道。

如果六年前的強女幹是天意,那麼,這個孩子,就是一個因禍得福的禮物了。時至今日,我真的太能明白,只有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才最親最愛的了。

我要爲了這個孩子付出一切,我這麼多年沒工作過,我能養得活自己嗎?

還有單政,他爸爸原本就嫌我是個二婚女人,現在不但搞出了那些誤會,還搞出了一個孩子。他還能接受我嗎?而單政呢,當他知道這個孩子是強女乾的產物,知道我不但有個這麼極品的老公,還遭受過那些非人的折磨,他能體諒我心疼我嗎?我與單政,還有可能嗎?

我,是不是又一次又要與幸福失之交臂了?

幸福對於我,真的很難很難啊!或許,我的苦難從六年前的那個夜晚就開始了,而與張致雍的婚姻,不是終止,而是拔高點。

命,這都是命啊!

“想好了嗎?”我還沒亂得一頭麻,還沒理出個思路出來,他卻開始催促了。看他的表情,是很不耐煩了。

“我很忙,我的一分鐘,可能就能賺很多錢。所以,請你快一點,務必快一點做決定!”張致雍敲了敲桌面,低頭玩手機,淡淡道。“我想我還算是有良心的,這些年,我還偶爾去給它送錢,讓它餓不死,我替你養了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對我也很親,這是好事。可是冉佳佳,你不能拿我一時的不忍當做佔我便宜的本錢,我喜當爹就算了,卻不想再給你養孩子了,從今天開始,就有個決斷了。要麼,我告訴你下落,你自己領回來養。要麼,我從此不再管他,你也當做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是死是活,也與你無關了。不過,我也可以提醒你,盛世少東現女友曾經被強女幹未婚先孕,這可是個極好的新聞標題呢!”

我差點把舌頭咬斷了,沒錯,我沒看錯,張致雍這個人,除了拿錢砸死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堵住他的嘴了,他從來就沒有良心與節操可言。

“給吧!”察覺到我的眼神,他的臉色頓時變了,從兜裡掏出一隻筆來,遞給我。

沒有任何猶豫,我已經不能再猶豫了。得知了孩子的存在,就不能放任他不管。而單政,那個男人給過我溫暖,就算我不顧全自己的臉面,也不能不管他的體面。

至於我自己,我好不好過,我有沒有錢生活,我能不能與單政繼續未完的情緣,我已經沒空再深究了。

我拿起了筆,顫抖的手,簽上了我的名字。從此以後,汽車,股份,鈔票,都拜拜了。

“這才乖嘛!”張致雍很高興,在我臉頰上愉快的烙下一個吻。

“孩子在哪裡?”他站起來就要走,而我,拽住他的袖子。

“今天不能告訴你,今天,我可只打算告訴你他的存在呢。”張致雍笑眯眯的捏了捏我的臉,溫柔道。“你放心,等到咱們離婚的時候,我會把孩子帶來給你的,大不了見不到孩子你不去民政局簽字就是了。”

他得意的吹了個口哨,笑道。“所以,親愛的前妻,接下來,你就得配合我呢!我答應你,等我放倒那個老女人,我心情好的話,會多給你錢的。在離婚之前我也會照顧好你的孩子,更不會去找你家男人的麻煩,你的一切,自然都是順妥妥的。至於你的表妹,你的小姨,以後將會是我的妻子我的丈母孃,我也會好好照顧的。”

他終於達成所願,唱着歌兒愉快離去。只剩我,只剩一個悵惋的我。

我在咖啡廳裡一直呆到傍晚,哭腫了眼睛。六點鐘的時候,我接到了李季庭的電話,他說姑婆說我出來一天了都沒回去,問我在哪裡,他順便把我捎回去。他說,他們母子兩都很擔心我。

掛了電話,我擦了眼淚,用了很長時間補妝,才勉強把自己補得能見人。我對着洗手間的鏡子努力的給自己打氣,我努力的告訴自己,我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我不能哭,我不能懦弱。

李季庭在咖啡廳接到我的時候,是一個小時以後。他要求帶我回家,我卻不肯回去。我想去找單政,我想去看他一眼,不管以後結局如何,現在,作爲一個還勉強算是單身女人的我,想去看我愛的男人一眼。

我怎麼都沒想到,我撲了個空。我去了我曾經呆過的與他朝夕相處的那間病房,卻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護士告訴我,他轉院了。我再問,卻得不到任何消息,沒有人知道他轉去了哪裡。

靠在曾經的病房門口,我淚流滿面。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我以爲的差一點觸手可及的幸福,以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姿態遠離了我。我是個不祥的人,他怪我,是應該的。他要躲我,鐵了心的。我終於後面,那一天我沒有留下來解釋,是多麼大的失誤。

我像瘋了一般,去了我曾經住過的嘉禾園別墅,卻發現別墅也人去樓空,周媽和小吳都不見了,大概是隨他走了吧,我想。

我還知道盛家在哪裡,我直接找了過去,盛家的傭人放了我進去,面對老盛總威嚴的眼神,我卻並沒有嚇得腿軟。

“冉小姐,我都還沒找你算賬,你膽子倒很大,還敢找上門來。”老盛總黑着臉的時候,是不怒自威的表情。“你別找了,別說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不說我不允許,就連他自己,未必會繼續愛你了。”

他站起身來,圍着我,打量的目光轉了轉,道。“條件也不怎樣,姿色一般,家世一般,感情更是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的,他竟然執迷不悟這麼久。不過,他現在終於想通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很欣慰。”

我的話很不客氣,我不能反駁,我無力反駁。

我瘋了一樣,找遍了盛家別墅的每一個房間,卻找不到任何單政的消息。我得到的,只是站在二樓樓梯看我好戲的簡言的身影。

我哭,我跪下來求,跪求讓我見他一面,可是那個蒼老的男人,卻不爲所動。他拂袖而去,給我留下一個空空的客廳。他說:“冉小姐,你要跪,便跪個夠吧!這是該做的!”

最後,卻是李季庭,再一次把我橫抱帶出去。我在他的車上睜着死魚眼,我知道,我的青春我的幸福,再一次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