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戲劇

我從沒想過,到了這個時候,李翠華竟然還能逃脫。一切物證人證都確鑿,在這個我原以爲已經無力迴天的時候,她竟找到了生機,這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我沒有想到,當許多人拼了命的想要定她的罪,想要她死的時候,同樣也有人,拼了命的要她活下來。

關鍵的時刻,李翠華站在那裡,無論法官問什麼問題,一生都不吭,只有她的律師來替她辯解。就在法官都以爲,是她有意拒絕回答的時候,張致雍的母親,站了出來。

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這個我曾經花了很多心思討她喜歡的老太太,竟然站了出來,她說,那些事,都是她做的,與李翠華無關。

她說,那些錢是她兒子給李翠華的,但是她給騙了過來,她要親自去辦這件事。她說,她是個當媽的,這些與自己兒子切身相關的事,總要親自去做才比較放心。她說,她是老太太,卡車司機的母親也是老太太,將心比心,她的許諾卡車司機纔會相信。她說,她就是瞅準了卡車司機需要錢。她說,卡車司機搶劫那天,她剛好碰到了,她一時靈光乍現,纔去辦了這件事,她甚至準確了說出了卡車司機搶劫的時間地點。

她說,她也不想這麼做,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兒媳婦背叛了她兒子,私自跟男人出去旅遊,還被掐得死死的不肯離婚,要離婚得得要她兒子淨身出戶,她說這冉家的產業都是她兒子發揚光大,她兒子不放心落到這麼個沒用的兒媳婦手上,她兒子心軟,而且又對兒媳婦用情至深,所以纔不肯離婚。可是,她這個做媽的,哪裡又能忍受自己的兒子被別的女人這樣欺負呢,所以,她就決定去替自己的兒子解決這個事。

她說,她兒子是無辜的,與這個事情無關。她說,李翠華也是無辜的。她說,李翠華是她收養的女孩,這麼多年,跟親閨女一樣。她一開始也想要李翠華背黑鍋,李翠華孝順也不會揭發她。可是後來,她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這樣,李承崎還小,不能沒有翠華。

她說,現在這樣是天意,她活到六十多歲活夠了,願意以自己的生命來結束這一切。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始終站在那裡,直勾勾的看着我。

輿論,從來都是把同情的目光灑向弱者的。她六十多歲了,本就是弱勢羣體,更何況,她一開始就一味強調的是,是我這個兒媳婦的出軌,纔會導致她的一系列想法。這個年代,出軌的女人本就是不能被容忍的,所以很多人看我的目光,開始變得幸災樂禍起來。

我握緊拳頭,氣的都要吐血了,我沒想到,張家一家子都是不省心的,爲了摸黑我,這樣的話都編的出來,虧她還是老太太,簡直是倚老賣老了。

我跳起來要跟她對質,身邊卻有人按住我,把我按下去。

李季庭請來的律師口才也很不錯,他一點點的挑錯處,從我的角度,來反擊。他說的也很有道理,但讓人無奈的是,老太太始終堅持這個說法,而李翠華與張致雍,竟然雙雙沉默了。

李翠華淚流滿面,只一遍遍的叫着:“乾媽,乾媽!”

“不信我?有什麼不信的?我老婆子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有什麼不可信的?”忽然,那老太太又變得激動起來,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憤怒的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了。“冉佳佳你個小娼婦,我家兒子不能奈何你,這一次沒能殺了你,我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眼睛從我身上挪開,重重的向前一衝,撞到了鐵質的欄杆上。

她撞得很重,看來她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她這個老太婆,爲了那兩個人做的犧牲,也真是夠了的。

她撞倒在地,血,很快就流了出來,她已經說不話來了,嘴脣哆嗦着,兩隻眼睛,已經白了。

我離她最近,她撞得時候,我冷眼看着她,一開始我以爲她是作假的,等我意識到她是來真的以後,我有些悵然。當然,這些悵然,不是因爲她要死了,而是,她死了,等於就是死無對證了。

“讓開!”李翠華本來是被收監的,所以困在那裡,可張致雍是自由的,他飛快的跑過來,並且撞倒了我。

“媽,媽!”我看到他把老太婆的頭抱起來,摟在懷裡,不住的哀嚎。我看到了他的眼淚,再一次看到他流淚,我想,他對他媽,對那些他沒有當做仇人的親人,或許還有心的吧!

這法庭上的事,竟然就這麼戲劇性的被打斷。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但是不幸的是,在去醫院的路上,老太婆由於年事已高,失血過多,去世了。

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仍守在沒有散場的法庭裡,我忽然有些心塞,我隱隱預感到,我再也沒法爲自己討得公道了。事實證明,果然是這樣。

這一切,簡直就是一場鬧劇。這場鬧劇裡,我,李翠華,老太婆,我們三個女人演繹了一場戲,關乎同一個男人,但那個男人,卻是置身事外的。

在這場鬧劇裡,單政是受害者,他不過是與我牽扯了一點關係,最後卻被搞成這個樣子。我有點愧疚。

張致雍請來的代表律師表示,既然斯人已逝,不如各退一步,本來就是單政勾引人妻不對在先,張家負責單政所有的醫藥費用,並且,賠償精神損失費、誤工費。

“他們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他們只是恰好在機場遇到了,出租車比較緊俏,恰好坐了同一輛出租車。”單政的律師這樣解釋着,說的很激動,唾沫橫飛。

我有些心酸,或許,他真的是無辜,真的是被我拖累的吧!在這場鬧劇裡,單政被老太婆單方面的扯進來,被劃到我的同盟裡,被看做是我的情夫。

“他的確只是普通朋友,我們只是拼車而已。”他的人都這樣說了,我也安靜的默認了。好吧,就這樣默認吧,這樣,對他的名譽損失,應該小一點吧!至於我自己,呵,名譽都掉地上去撿不起來了,也就這樣了吧!

“可是,有人證明你在雲南的確是與男人同遊啊!正是這樣你婆婆纔會不滿啊!”張致雍的律師仍舊不依不饒的。

“是的,我有情夫。”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進行這無所謂的牽扯。我閉上眼睛,深呼一口氣,讓自己安靜了片刻,驀地又睜開,輕聲道。“我有愛人,愛了很多年,卻不是他。”

我的目光無意識的掃過他,與他的視線對上,我看到他眼睛裡有一閃即逝的心疼,轉瞬,又歸於平靜。

他在躲我。這個結局,讓我有點心酸。

我低下頭,飛快的說。“是,一切都是我先引起來的,是我的錯,爲這個恩恩怨怨犧牲了我婆婆的性命,我也很難過。我與我丈夫,已經簽好離婚協議書了,我願意放棄我所有的股份,把我的一切獻給他,作爲賠罪。我只希望苦難降到我一個人頭上來,這樣的話,日子過得平靜,大家都過得愉快。”

說着,我轉身就跑。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我怕我會哭出來。

我以爲,放棄一切財產,是我最大的犧牲了。卻不知道,不止要犧牲掉財產,我連我僅有的顏面,都保不住了。在法庭上,衆目睽睽下,我被說成蕩,婦,我也承認了。我沒什麼好講的,就這樣吧,就讓一切在我身上終止吧!

我跑的太快,踩空了一級樓梯,我本就氣的虛軟的身體滾了下去,顧不上痛,我很快就爬起來。我抹了抹額頭,腥腥的,連我自己都分不清,這是汗水,還是淚水。

身上似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也顧不上了。我飛快的跑,鞋跟卡了,就踢掉鞋子。赤腳狂奔,反正再沒有什麼能帶給我比現在更痛的傷痛。

我一口氣跑到最繁華的大街上,用我兜裡僅有的錢,打車去了墓地。上了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看到我的慘樣,終於還是看不過去,從旁邊的抽紙盒裡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我:“姑娘,額頭上的血,擦擦吧!”

他擠給我一個笑容,滄桑的有皺紋的臉上,卻是那樣的樸實無華。

到了墓地,下車的時候,他又叫住了我。“你的腳。”他從車裡探出頭來,低頭看了看,他的臉上,是真誠的笑容。“我這裡還有雙布靴,我老婆做的,不是新的,不是很好看,但是厚實暖和,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拿去穿吧!”

的士絕塵而去,揚起一陣輕煙,我抱着鞋子,坐在地上,再次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

我想不通啊想不通,連一個陌生人,都曉得給予一點溫暖,可是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人,怎麼就不能,稍微給我留一點退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