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點,去歲,趙曦針對閬州陳氏的一番操作,確實有向國朝地方豪強開炮的苗頭,也確實讓國朝的豪強有了對朝廷的敬畏。
基於上述兩點,王安石拋出了這種有劫富濟貧傾向的佔田增稅法·····
王安石老盯着這點土地。
從青苗法、農田水利法,到今天拋出的佔田增稅法,從來沒從土地上脫開過,眼裡就只有土地。也是,就王安石的老家臨川,地貌以丘陵爲主,山地、崗地和河谷平原次之。土地一直是稀缺資源。
這些年,趙曦卻一直致力於讓朝臣轉移在土地上的關注度。
國朝的理念,已經逐漸從單純的農耕,往半產業化在轉變(工業化這個詞,趙曦還是不敢用的。),隨着時間的推移,士族豪強,會根據收益情況,來調整他們經營的方向,逐步放下對土地的熱衷。
然後,因爲各類產業的迸發(這一點已經初見成效了),國朝的稅入增加到一定的程度,朝廷調整兩稅,從而激發農戶開荒的熱情。到時候,絕對可以用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法,改變國朝土地政策。
屆時,達到王安石現在提出新法的成效,就是自然而然的事。趙曦一直強調要我做和我要做的區別,這是一個主觀能動性的區別,也是一個成效是否顯著的區別。
結果,在這個時候,王安石拋出這麼一個新法,還是在大朝會時。很明顯,王安石這是想避免再一次被官家修改調整的面目全非,直接向整個朝堂公開了。
“你們沒在內閣商議?”
趙曦感覺王安石這時候拋出這個,似乎有點向朝臣提醒的意味,有點招呼朝臣,別丟開耕田的意思,提醒朝臣看重土地的意思。不得不召見富弼,知曉一下具體過程。
“回官家,內閣都一樣有點猝不及防。按照三級決策制的章程,內閣大臣的提案議案嗎,是不需要朝廷衙門答覆的,可以直接公佈,並讓所有參政議政分組討論。”
“富相以爲通過的機率如何?”
趙曦倒是希望通過,可卻清楚的知道不可能。關鍵是,他不希望朝臣繼續關注土地,與他的大方略衝突。
“臣以爲絕不可能。王介甫的新法,讓各類產業佔地不按照耕田繳稅,而是增收兩倍於產業的稅收,就這一點,就不可能通過。”
“老臣直言不諱,國朝引導產業發展,工坊城出售各類產品,在國朝形成了開拓產業的局面。朝臣,從內閣議政到參政,摻和在各種產業中,這些產業的用地,大多數是原本無須納稅的耕田。”
“事實上,這些年產業發展的成果,確實導致了耕田減少。只要安南糧食交易有保障,國朝還不至於出現王介甫所說的糧荒的情況,自然也就沒必要收繳佔田稅以備用。”
富弼所說的,提到了一個條件:安南糧食交易保障;提到了一個結果:國朝的耕田有減少;也忽略了一個問題:佔地到底該不該按耕田納稅。
趙曦有點想不明白,爲什麼王安石非得要把生活政事搞得雞飛狗跳的,爲什麼非得把改革玩出驚天動地來。
後世有種說法,叫軟着陸。趙曦這麼多年,就一直在本着這樣的原則在改變國朝的現狀。
就是王安石現在提出這種佔地增稅的想法,趙曦覺得再有幾年,這將是水到渠成的事。
趙曦謀劃多年,執政多年,所有的一切,從來沒有試圖去在現有基礎上分割利益。作爲後世人,對於大宋的當下,他完全能做到創造更多的利益來改變國朝的困境。
所以,一直以來的變革,都是基於穩定,不引起動盪的情況下施行的。即便是王安石的那些新法,趙曦也都做了調整,變成了緩和的,迂迴的,不傷筋動骨的革新。
王安石看來對於國朝豪強是真的看不過眼,趙曦爲他遮了陰,他自己還是要蹦出來惹人。還真是執拗!
對產業佔地收繳不同於耕田的稅,是正確的。可時機真的不合適。從趙曦的本意,自然是希望能通過,那樣會減少他耗費心思。問題是,現在國朝的產業發展還處於襁褓中,還很嬌嫩,還需要精心維護。
這樣的佔地增稅的新法出來,很可能滯緩國朝產業發展的進程,讓國朝的這些地主豪強,重新看重土地嘍。這不是趙曦希望出現的。
“產業發展,讓朝廷稅入大幅度增加,豈是耕田稅入能比的?王閣老的新法,只是在復古,是在倒退,重耕田而輕產業,是與朝廷五年規劃相悖的議題。”
“國朝的糧食過度依賴於交易了,一旦安南斷絕糧食交易,耕田減少的弊端就會立現。”
“既然我大宋軍伍能痛揍安南兩次,就能繼續痛揍下去。他安南不敢!”
“事實上,耕田並沒有減少,最起碼在河東沒有減少,不過是沒有農田水利法推開的時候增長的快而已。”
“可是,國朝的丁口在增加呀。”
分組討論,臣工們還延續着早先國朝朝會時的做派,從來不能就事論事,總是能被刷存在感的臣子把議題扯遠了。
其實,所有的臣工都是在迴避,迴避佔地到底該不該增稅的問題。事實上,產業所產生的收益,遠遠不是耕田能比的,要說一直按照耕田的兩稅繳納,都也說不出口······畢竟現在的官家不好糊弄。
問題是,按照王安石佔地增稅法的提議,直接按照產品,也就是商稅的兩倍繳納,那還不如恢復耕田呢。
所以,所有的分組討論,都在迴避是否認同王安石新法的議題,顧左右而言他。
王安石還是太信任朝臣的操守了。
然而,趙曦看到彙總回來的分組討論消息,倒是有點欣喜了。就這樣的情況,或許,現在可以對產業佔地的政策做一些調整了。
趙曦還是太看低士人的覺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