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正襟危坐,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
但內心卻暗暗心寒。
他和童觀月不一樣,他某種程度上,算是崔岑真正的弟子門生。
崔岑對他也是不薄。
他出身寒門,是崔岑發現了他,並大力栽培一路提拔,方有今日。
如今他位居少府令,掌管皇家產業以及宮廷內務,某種程度上算是位高權重了。
而他也知道崔岑安排他這個位置,就是爲了在內務和錢財上抑制皇帝,同時也是爲了吸取皇家財富爲崔氏所用。
另外當然也有監控皇帝的作用。
把這麼重要的位置交付於他,可見崔岑對他的信任。
可是,信任歸信任,他的話崔岑卻也不一定聽。
當初皇帝突然發難拔出王瑾,軟禁太后的時候,他就曾向崔岑建言。
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皇帝,比如發動清流言論以孝道爲名彈劾皇帝,甚至必要的時候,哪怕魚死網破,也決不能聽任皇帝軟禁太后。
否則崔氏危矣!
因爲崔氏能夠掌控朝政靠的是什麼,是門生故吏,是遍佈朝堂的崔黨?
不,都不是。
崔氏能夠掌控朝政的關鍵就在於,內外雙重壓制,使皇帝和外朝諸臣無法產生直接聯繫。
只有這樣,才能徹底讓朝臣只知有崔氏,而不知有皇帝。
一旦讓皇帝掌握了內廷,有了臨朝機會,那麼崔氏再如何勢大,也無法完全控制大局了。
因爲崔氏不可能控制住外廷的每一個人。
當時不只他如此說,劉峙劉文山也持此論。
可惜……
陸謙有些黯然的內心,一聲輕嘆,“也許是先生身爲丞相,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吧……
但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朝堂博弈,有時候不就是比的誰更豁得出去,誰最先妥協嗎?
如今這天下畢竟還是大秦的天下,皇帝都不怕更亂,您怕什麼?”
但不管怎麼樣,崔岑當時遲疑了,這一遲疑時機便也過了。
甚至把手中的唯一武裝力量也讓渡出去。
當時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簡直爲之錯愕。
身爲權臣居然把手中唯一的刀也交給了別人,簡直是……
果然,隨後皇帝開始肆無忌憚的步步緊逼。
連他少府所掌管的產業,也被陸陸續續,或明或暗的轉移出去了。
他身爲少府令,眼睜睜的看着手中少府變成一個空殼子,卻無可奈何。
能怎麼辦?
查?
怎麼查?
錦衣衛、東廠,還有那個新搞出來的西廠都是皇帝的人,誰去查?
事到如今,還問他有什麼看法?
陸謙面無表情,口中淡淡的道:“謙愚笨之人,一切全憑老師做主,老師但有所命,謙,效死而已。”
此言一出,整個議事堂都一陣寂靜。
陸謙這話表面聽來沒毛病,但其中卻透着一股讓人微微心寒的絕望氣息。
衆人心中都微微一陣緊縮。
崔黨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就在衆人沉默之際,童觀月聽到陸謙的話卻是勃然大怒,禁不住再次一拍几案,漲紅着臉怒道:“兄長怎麼說如此喪氣之言。”
兩人都是崔岑的門生,雖然童觀月這門生身份有點水,平時在衆人面前也不敢直接稱“老師”,而是和衆人一樣稱丞相。
但對陸謙卻以兄長稱之。
這是因爲他對陸謙還是比較服氣的,但此時卻對陸謙的言語十分惱怒。
陸謙沒說話,韓卓武卻笑着點頭道:“觀月君所言甚是,陸少府所言雖然是忠義之言,卻少了一點銳氣。”
隨即又笑眯眯的問道:“但不知觀月君可有良策。”
童觀月見本來是自己質問此人,結果此人卻把自己摘出去了,反倒過來問他們師兄弟了,忍不住咬了咬牙。
但一陣臉紅脖子粗之後,卻終究也沒想出什麼良策。
如今能反擊的手段太少了,無非就是上表章抗議,彈劾而已。
可是這種東西,說有用也有用,說沒用那是真沒用。
皇帝都不用做別的,直接不聞不問,他們就無可奈何。
至於其他,崔黨還能有什麼辦法?
不,應該說還是有的。
畢竟作爲崔黨核心,崔岑的秘密他終究知道一些。
他知道崔岑手中還有一張牌。
但是那張牌一用,無論勝負,崔氏連同他們這些崔黨在內,怕是都避免不了身敗名裂,甚至族誅的下場。
那是真正的魚死網破。
而那張牌,絕對不能輕易說出來。
他想了半天,終於冷聲道:“不如叩闕吧!”
這話一說,衆人臉色都是一陣悚然。
“這,不妥吧?”
半晌有人低聲呢喃道。
其他人也都微微點頭。
不過卻也有人沉默不語,臉色連連變幻。
這其中就包括陸謙和韓卓武。
兩人此時看向童觀月,微微有些意外。
他們都沒想到,這童觀月居然能有這般魄力。
當然也可能是這貨就是脫口而出,根本沒考慮後果。
不過兩人此時的心思卻各不相同。
韓卓武想的是:“乖乖,這童觀月倒是真敢,不過,這事我得想辦法先通知玄策君,若能提前告知此事,應該算是大功一件吧?”
陸謙則心中震動的同時,目光卻有些閃爍不定。
之前他還覺得老師崔岑考慮太多,遲疑不定。
但此時童觀月這二愣子突然喊出這麼兩個字,自己居然也遲疑了。
叩闕,字面意思,敲皇帝家大門。
但是皇帝家大門是隨便敲的嗎?
在曾幾何時,這是百姓,或者地方士紳不瞞官府時,向皇帝告御狀的一種拼死一搏的手段。
後來這個手段被儒生盜用,開始用它和當權者,或者說朝廷抗衡。
再後來官員也學會了。
於是就有了所謂的百官叩闕。
抗議的對象,甚至有時候會直接變成皇帝。
作用就是對付趙信這樣把奏摺留中不發的耍賴皇帝。
給你寫信你不理會,那行,直接敲你家門!
堵你家大門口,席地而坐,不吃不喝不睡玩絕食,你還能不理嗎?
但是這招一用,那就是徹底撕破臉,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哪怕此時,崔黨衆人也依然還是十分遲疑。
因爲叩闕這種事,換一個名詞就叫——逼宮!
不過卻也並非所有人都遲疑,人羣中也不乏眼睛一亮躍躍欲試者。
其中便有人道:“有何不妥?”
“當此之時,昏君無道,我等百官正該拼死一搏,縱然身死也能青史留名,大丈夫有何懼哉?!”
“更何況,法不責衆,那昏君縱然暴虐,還敢將我等羣臣都殺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