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
楊柯衆人神情迷茫,有這回事嗎?
餘媖弱弱問:“殿下,在故土還有一個大夏?”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餘裡嬀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見衆人神情不解,姬樂背了一段話。
“這段話出自《史記》,按理說,你們應該學過。”
《史記》?
楊柯、餘媖再度露出茫然的表情。他們知道史記,也學過不少史記的內容,比如三皇五帝、夏桀商湯……但史記篇章缺漏,他們並不記得有這方面的記錄啊?
“大夏?我怎麼沒在《史記》中看到?”楊柯奇怪道:“當年我們以‘夏’爲名,取自‘諸夏’之意。”
一邊說,楊柯目光投向對面的巫丞三人。
楊柯、南宮、餘媖年紀輕輕,當年取名時根本沒他們的事。反倒是巫丞等人,當年和前代商討名諱,用來作爲其他國家對九宮城的代稱。
不然的話,他們可不樂意讓其他國家隨便給九宮城取名,多出一個個風格迥異的稱謂。
面對楊柯的目光,巫丞回瞪過去:我怎麼知道故土還有一個“大夏”?拜託,我們傳承斷代,哪裡知道那些瑣碎事?
當年東漢先民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楊柯祖先這等世家子,已經可以說是學問最高的一批人。然而,楊柯祖先那會兒還沒行冠禮。年紀輕輕就跟着一羣先民來到異界,縱然家傳底蘊渾厚,可一個連二十歲都不到的小年輕,能記得多少華夏經典?
學宮之中能補全四書五經,外加一些農桑醫卜之書,已經很不簡單。怎麼可能將當年的原著一字不落的全部默下?
缺篇少頁,這纔是學宮諸多經籍最常見的現狀。
“你們連大夏都不知道?”青年忍不住說:“這是博望侯從西域帶回來的情報。你們總不會連博望侯都不認識吧?”
“博望侯?”楊柯隱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南宮氏神色一動:“閣下莫非指的是博望侯張騫?”
“是他。”青年說到這個熟悉的侯位,露出複雜之色。當年的事都是一筆糊塗賬,折騰來折騰去,自己這些人全都死了。
“當年跟李……跟飛將軍一起行軍,結果因延誤軍期而丟爵。”
姬樂眉頭一動,想到那後世感嘆的飛將軍。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那位將軍名聲很大,但是運氣有點背……別說李廣,張騫跟李廣同行,結果出了岔子,連帶丟去爵位。衛青跟飛將軍一起出兵匈奴,結果也沒成功抓到單于。那位老將軍的運氣連武帝都有點無語,私底下跟親近之人多有提及。
姬樂心中犯嘀咕:當年武帝嫌棄李廣墊背,不敢隨意驅使。要是降靈這個時代,那黴運會不會形成一個特殊的神通光環,害得我們都跟着遭殃?
而青年想到當年的事情,思緒越飄越遠:說起來,自己和那位老將軍還有段殺子之仇。不過要說的話,誰讓他不好好管教兒子,非要找舅舅麻煩?而且當年他那一死,也害得舅舅背上不少罵名。幸好陛下不追究,不然……哼!
這兩位走神沉思,倉頡開口解釋道:“張騫出西域,帶回一個有關‘大夏’的消息,後來列入《史記·大宛列傳》。但因爲先民們手中經籍缺失太多,故爾等不知。”
“不知者無罪,爾等稱呼‘夏國’,取諸夏之意,也無不可。”
姬樂眉頭一挑:“莫說西域之國,就算漢代之後,不也有一國以‘大夏’自居?老大人真以爲,這稱呼很好嗎?”
“以夏禹而起,諸夏文明繁榮昌盛,老朽覺得沒什麼大礙。”
“等等……”楊柯聽出不對勁:“什麼叫做漢代之後?聽這意思,故土中的漢朝已經沒了?”
青年皺了皺眉,沒有言語。
姬樂和倉頡對視一眼,肉戲來了!
倉頡頷首道:“歲月蒼茫,此世時間和故土不同,如今故土已無漢朝,只有漢民。後來朝代更替,也換了不少人家。”
楊柯臉色一沉,坐在墊子上低頭沉思。
南宮氏和餘媖也蹙着娥眉,明白這件事背後帶來的意義。
他們這些東漢先民的後裔,自詡是大漢王朝的一支傳承,先人們都以漢臣自居。可如今史皇氏明確告訴他們,大漢朝已經不再,他們的這份固守根本毫無意義!
別說楊柯等人,就連青年聽了都不好受。
姬樂不是漢朝子民,史皇氏更對漢朝無感。可青年不同,縱然兩漢隔代,可那東漢帝統傳承西漢,從宣帝、元帝這一支續接,怎麼也算一家子。論起來還跟自己沾親帶故。
雖然他明白姬樂和史皇氏這齣戲的本意,可心中還是不好受。
“老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故土漢朝不在,我等可自立爲國或者延續漢統嗎?”楊柯到底不笨,聽出史皇的暗指。
“楊柯,我今天另有大事要做,你要折騰什麼國祚,回頭再說!”姬樂見火候差不多,直接打斷楊柯的話。
他和史皇氏的盤算,只是給衆人提個醒,慢慢做鋪墊。畢竟他一個正兒八經的國靈,可這國家名不正言不順,像什麼話!
因此,讓楊柯正式立國,乃應有之意。可到底怎麼立國?國號爲何?國體如何?這些都有待磋商,且不急於一時。
“餘媖,去敲鐘,敕命靈宮鎮壓的地祇大靈來此地朝拜!”
“巫禮、巫岷,你二人帶人去押解諸靈。”
姬樂不給衆人思考的時間,馬上促使他們跑去幹活。
永樂殿外,一陣陣低沉的鐘聲響。宮中各處靈臺皆有華表豎立。金光沖天,霧靄嫋嫋,巫禮和巫岷匆忙帶人前去解封,將這些地祇大靈押解到永樂殿。
霎時間,殿內陰風陣陣,幽火飄蕩。南宮氏到底肉體凡胎,實力遠不如在場衆巫。受到地祇大靈的陰氣衝撞,臉色微微發白。
見狀,楊柯雙目一瞪,腦後緩緩升起一輪紅日。在日光照耀下,他和南宮氏周遭的陰氣紛紛消解,就連那些地祇大靈也不敢有所靠近。
“山河地祇十七柱,祖靈族神十二柱,國靈五柱……”姬樂細細掃了一遍,問餘媖:“人都來齊了?”
“還有幾位,在封印中隕落。”
“嗯。”姬樂微微點頭,環視下方諸神。
在場諸神模樣各異,有如同姬樂這樣的人形存在,也有各種野獸毒蟲的惡獸形象,但更多的還是半人半獸的神祇形象。
不過地祇大靈都是戰敗者,他們全部處於“大靈”層次,一位半神都看不到。而且他們身上的光輝夾雜諸多血腥氣,顯然曾經享受血祭,神光並不純粹。如今沒有血祭,一個個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姬樂輕輕一拍桌案,五色祥光照耀宮殿,驅散全部陰風邪氣。
“今日之後,我主靈宮。你等當改衣冠,易民俗,受我諸夏大義。”
諸多大靈渾渾噩噩被巫覡們抓到永樂殿,被姬樂的神輝刺激,紛紛清醒過來,聽到姬樂的話,其中一位鬼神破口大罵:“該死的夏國神,受死!”說着,這尊人身魚尾的大靈捲動浪花,衝着姬樂撲去。
“放肆!”
“你敢!”
餘媖、巫丞同時出手,但青年速度比他們更快。只見身影一晃,青年出現在大殿中央,一腳將鬼神踹飛。這是一尊祖靈,是某個部落的先祖死後,在信仰中和神魚結合,成爲半人半魚的模樣。
嘭——
鬼神飛跌出去。
“區區一尾魚妖——廢物!”青年渾身血氣凝聚,一股股煞氣向四周涌去。
大靈們紛紛打起寒顫:“這殺星,到底殺過多少人?他身上的血腥氣,怎麼比我們都多?”
楊柯感受到青年身上凌厲的煞氣,眯着眼暗忖:我在外頭征戰多年,身上積累的軍伍煞氣都比不上他。這傢伙到底是何來歷?
青年腳一用力,人身魚尾的大靈忽然發出慘叫:“啊——”
諸大靈都能清楚的看到,魚尾大靈身上的光輝有些微的黯淡,而且魚尾也被青年這一腳踩斷。
“老實點,不然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說完,青年揮袖走回自己的位置。
“一點小麻煩,大家不要在意。”姬樂笑容滿面,在青年揮舞狼牙棒後,便應該由他來塞蜜糖了。
“只要大家肯改衣易服,那便是自己人。自己人嗎,坐下來可以慢慢談,一切都好說。”
一尊祖靈小心翼翼問:“我等衣着如此,數百年依循,豈能隨便更改?”改衣冠,斷文明,日後誰還知道自己的存在?
姬樂微微一笑,也不反駁,直接對身邊的青年說:“抓起來,在門口吊起來打三十鞭。”
“你敢!”祖靈心中駭然,但他不敢攻擊姬樂,直接往殿外逃去。
史皇氏提筆在空中寫下一個“禁”字,殿外忽然升起屏障,將祖靈反彈回殿內。青年再度出手拍碎煞氣,一隻手捏住祖靈的脖子,提雞仔一樣將他拎出去。
這時,姬樂纔對剩下鬼神們說:“你們不要誤會,我讓你們換衣冠,這不是建議,而是命令。”
“我是一個仁慈的人,不願意殺生,更不願意揹負弒神之罪。但不殺你們,每日鞭撻處刑,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聽話,不打你們。不聽話,每天打。
楊柯聽出姬樂的話外之意,暗暗腹議:這就是你想出來對付大靈的法子?這麼暴力?憑什麼老師和餘媖他們都認爲你“仁德”?你家的仁德是這種方式?
“另外,你們也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你們都是從信仰誕生的存在,如果信仰你們的那些子民全部消失,再也無人祭祀爾等,你們還能存在嗎?”
“我國鎮壓地祇有數十位,如今在場的人數可不全。你們猜猜,剩下的大靈在哪裡?”
大靈們相互看看,瞧出彼此臉上的畏懼,也更加清楚那些沒到場的同伴是何等下場。
漫長歲月中,如果得不到祭祀香火,他們這些人便會慢慢消亡在時光中,不留半點痕跡。
“可是,只要你們肯按照本殿的規矩來。本殿能做主分潤你們香火,讓你們得以延續。”
“選擇吧,是老老實實順從我道,成爲華夏的守護神。還是冥頑不靈,抱着你們的文明火種,最終走向消亡?”
“別以爲你們能反抗!夏王爲人君,無法真正涉足神道。但我不同,我爲國靈,天然壓制爾等鬼神。”
姬樂緩緩站起來,他身上的威嚴頃刻間充斥整個永樂殿。
接着是靈宮,然後是整個九宮城乃至夏國的國土疆域。天空中電閃雷鳴,狂風滾滾。在這裡,姬樂的任何舉動都足以影響整個國家的運行。
大靈們在這股威壓下,紛紛跪在姬樂腳下。而門外的痛呼一聲高過一聲,嚇得地祇大靈們噤若寒蟬,再不敢隨便發話。
“不說話?那就是不反對嘍?”
“今天回去之後,本殿會命巫女給爾等準備衣冠。她們會教你們怎麼穿戴。記着,不要對我靈宮巫女動手動腳,你們這些夷神沒資格染指本殿的巫女。如果讓本殿得知你們誰敢欺負她們,可就不是每天三十鞭這麼簡單。”
巫女們聽到姬樂的迴護之言,一個個喜氣洋洋,露出感激之色。
總算有了主心骨!
巫女,說白了就是神的僕從。她們這些巫女平日看起來地位高貴,可如果碰到那些天神降臨,就要做好犧牲自己來討好神明的準備。可姬樂的話,無疑是真正將她們當人看。
自然能贏得這些巫女們的心服。
當巫女們領着諸多大靈下去換衣服,姬樂馬上將矛頭對準巫羅:“往後,這些大靈每日來永樂殿朝拜本殿,需要有人看顧。巫禮身兼重任,不可擅離職守,那你就留下來吧!”
“我?”巫羅本來冷眼旁觀這處大戲,哪知戰火突然燒到自己身上?
他呆了呆,連忙起身說:“殿下,巫禮大人才是司掌祭神的大巫,小人不過是區區副手,不敢擔當重任。”
聞言,姬樂拂袖一掃,故作憤怒:“既然不肯擔責任,那留着你作甚?直接褫奪巫職,回去種田去吧!”
不等青年動手,巫羅身邊憑空多出兩尊傀儡僕人,一個堵住他的嘴,另一個人扯下他的祭袍巫服,合力把他按倒在地。
巫羅拼命掙扎,可姬樂隨手一指,一道金光縛在他身上,將巫羅全部靈力廢掉,最終癱軟在地。
“……”
在場衆人盡皆色變。
巫羅到底是靈宮有實權的大巫,這……這就輕易拿下了?
姬樂笑吟吟對餘媖和巫丞道:“巫羅閣下不堪重任,且在我這侍奉幾日,好好教導。靈宮之事便託付二人了。相信這等怠惰之人不在少數,你二人要細細審查,行勸告教化之責。”
二人心中一動,聽出姬樂話中暗示。
巫羅再翻不起大浪,可他那些餘黨呢?
餘媖心道:“殿下的意思,要徹底清洗靈宮,將這些人統統抓起來嗎?”
巫丞面色激動:“餘媖和殿下親厚,殿下讓她出面很正常。但刻意拉上我,是爲了幫我等奪回靈宮權利,恢復當年的靈宮統治?”
二人憑藉對國靈的天然好感,自然把姬樂往好處想。而且他們也明白,巫羅祭祀本土天神,跟靈宮格格不入。趁此機會剷除那些投降派,纔是靈宮當務之急。
“只是沒想到,殿下下手居然這麼幹脆利落。”餘媖心下苦笑,這位殿下的行動力未免太高了吧?
想到昨日姬樂宣稱要去找南宇山麻煩,餘媖又是一陣擔憂。楊柯已經很麻煩,如果再來一個主戰派的殿下,恐怕進攻南宇山勢在必行。
“行了,楊柯,這裡沒你什麼事。如果有空,護送老爺子去學宮。”姬樂懶洋洋坐下來:“學宮裡頭典籍不全,瞧瞧你們,連區區一個大夏都不知道。這可都是常識,你們啊,斷代太嚴重。回頭讓老爺子好好給你們補課吧!”
一巴掌拍死地祇大靈,反手擼掉巫羅這個漢奸,外帶把史皇氏名正言順塞入學宮。動作一氣呵成,楊柯還沒反應過來,事情就被姬樂拍板。
等楊柯回過神,也發覺自己並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故土到底是什麼情況,自己還需要找史皇氏探問。而且故土傳承缺失,的確也需要史皇氏幫忙修補。
可是眼睜睜看着對方再跑去學宮折騰?
楊柯心中到底不甘心。
“當然,我知道你事情忙,學宮那邊肯定照顧不到老爺子。就讓你老師出面吧。”
姬樂瞧見楊柯的表情,馬上退了一步,讓司馬景文看顧,相信足以打消楊柯的些許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