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着診斷書上的那行字的時候,眼前就浮現出了王立美的臉。
也想起了那座山崗上的墳頭。
很莫名的就浮現出了那些東西……但是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感覺到特別的壓抑。
我微笑着輕輕的將診斷書放進了包包裡,“沐然,這次旅行我就不去了。你帶着李玉陽他們去吧。”
“傻嗎?還旅行什麼啊!趕緊治病!算了,咱不在這裡住院了!明天咱們直接去北京!”
“我不去了。說實話我不想治療。這病不可能治好的,我現在就想陪在你們身邊。就讓我在你們身邊多待些時候吧……”我略帶頹廢的說。
“說什麼傻話!走!先回家!”李沐然很不客氣的拽着我的手就走。
……
回到家,我沒什麼事。但李沐然卻焦急不安了。
一遍遍的跑去陽臺打電話!
李玉陽在一邊溫習着英語,還想着過幾天去國外之後大展身手。
“媽!我現在的英語口語很厲害了!這次出去,只要有我在咱們絕對不會吃虧的!”
看着李玉陽那麼期盼的眼神,我真不好意思對他說我不能去了。
可是李沐然卻不會不好意思,打完電話剛進來聽見李玉陽如此說,便沒好氣的說:“去什麼?不去了!取消了!明天我要帶你媽媽去趟省會。”
“不…不去了嗎?爲…爲什麼?”李玉陽站起來拿着英語書問。
“小孩子哪裡那麼多問題,回房間睡覺去!”李沐然心情不好,此時此刻對李玉陽也沒什麼心情。
李玉陽見狀那眼裡就有些溼潤了。
我當即站起來沒好氣的對峙李沐然說:“怎麼說不去就不去了!你衝李玉陽發什麼火?”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你現在不能動氣!快,快坐下!李玉陽!回你的房間!”李沐然轉過頭依舊沒好氣的說。
“怎麼了這是?”劉媽從房間裡走出來問。
“哦!劉媽!沒事,你快哄着阿木爾睡覺吧。我有事跟塔娜商量!”李沐然說。
“哦,你們不許吵架啊。有什麼事心平氣和的說。”
“恩恩,好!知道了,您早點休息吧。”
李玉陽見狀,便也不好說什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看着李玉陽那失落的樣子,我的心情別提多難受了。
一放暑假後李玉陽就一直期盼着能出國看一看,好不容易都辦好了簽證就等着出發,卻被我給破壞了。
“李沐然,你該出國出國,我自己去看病就好。不用你陪我。”我有些使氣的說。
“這…這怎麼能行!我剛纔打電話問了北京那邊。北京的病房太緊張,咱們去了根本就排不上號!明天咱們就去省會的腫瘤醫院!我問過醫生了,他說這兩年很多得癌症的,你的淋巴癌不一定是惡性的啊!”
“我不管是不是惡性的,現在已經是晚期了,能有什麼辦法?我只盼着能在你們身邊守着你們。我不想像王立美那樣自己孤獨的死去。沐然,求求你,就讓我在你們身邊守着你們吧……我不想做化療,我受夠了醫院裡的那種感覺。我在上海就住夠了醫院了,你別再讓我去那種地方了吧……”
我真的住夠了醫院,提起醫院兩個字我都有些打怵。
“聽話!咱們去做個檢測!現在醫療技術這麼有水平,一定沒問題的!剛纔我問了一個專家,他也說過,好好治療一定會有好轉的!塔娜,聽話!你不是說想多陪陪我們嗎?咱們好好治病,治好了病咱們不是有更長的時間能陪伴彼此嗎?”李沐然心急的半跪在我面前說。
看着他那心急的樣子,我的心也慢慢的軟了下來。
爲了他們,我也該堅強的接受治療啊……
……
李沐然哄着我睡覺後,去了李玉陽的房間,促膝長談了很長時間之後,纔回來睡覺。
我問:“去跟他說好了?你沒有告訴她我的病吧?他會擔心的。”
“我告訴她你身體不舒服,要帶你去省會看病。他很懂事的說讓我陪你去看病!說等你病好了,就一起去英國。”
“呵呵……好,我好好治病。”嘴上如此說着,腦海裡卻一遍遍的浮現出王立美臨終時的樣子。
那因爲化療而消失的頭髮,怕是不久以後的我也會是那副樣子吧。
想着那些,心裡竟也開始越來越壓抑……
……
第二天,我們便開車去了省會。在省會的腫瘤醫院裡,我們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牀位。這幾年中國的環境比較惡劣,無論是飲食還是空氣,都越來越糟糕,癌症患者也是越來越多。
我想起了王立美曾經住過的那家大醫院,也是省會非常好的一家醫院。也有專門的腫瘤科。
於是,馬上又去了那家大醫院。
辦理好了住院手續之後,便在那家醫院住了下來。
中午的時候,李沐然聯繫了專家會診。通過對我的癌細胞進行觀察和檢測,得出了結論是——良性腫瘤。
李沐然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感動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我卻沒有多少欣喜,因爲這間病房我是那麼的熟悉。雖不是王立美曾經住過的那間,可是格局是一樣的。看着這裡的一切,我體會着王立美曾經的孤獨與寂寞。
良性腫瘤也是要小心治療的。
而且,我們也採取了比較保守和安全的長期治療。依然還會做化療。
在食用那些藥物之後,身體也是有副作用的。可是爲了以後的希望,爲了李沐然拋下所有照顧我的這份心,我認真的接受治療,努力的爲我們的未來打拼。
因爲犯病,在病牀上難受的時候,王立美的樣子就那麼深刻那麼深刻的在我心中翻騰。
讓我心裡惶惶不安,愈發的覺得愧疚和虧欠着她……
對於她的那種取捨,又感動的無以言表……
……
13年的下半年基本都在省會裡待着。李沐然放下了龐大的金萬集團,留在了我身邊悉心照顧我。
他說,生命進行到一定歲數的時候,人看東西就放開了。曾經年輕的是時候覺得金錢特別重要,可是到了這麼個歲數才發現,珍惜眼前最重要。
他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他的愛。那時候就感覺我們兩個像是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老頭老太太似的。
那種感覺很淡然,卻又很可愛。
記得有一天,在醫院裡我心情還不錯,就喊他到牀上來陪我睡覺。他會意的笑了笑之後,還重溫了一下年輕時候的感覺。
話說,那次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
……
經過半年的治療,身體恢復的還算不錯。在購買了很多的藥物之後,我在過年的時候,回到了未央市。
從李玉陽放暑假,一直治療到他放寒假。
他見到我光頭的樣子的時候,一下就激動的了不得。心疼起我的樣子,讓我都感動。
那年過年的時候,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其樂融融。
過完年之後,買了假髮。李沐然看見我的假髮時,笑着說我變年輕了。
聽着他冷不丁的那點甜言蜜語,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過年帶着阿木爾一起回了內蒙看外公外婆。
二哥和二嫂也都在。二哥因爲王大野和吸毒的事情,一直尷尬的笑着。
我將他拉到一邊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他哭着抱住了我。所有的恩怨,便也煙消雲散了。
日子慢慢的都走向了正軌。14年的時候,我的頭髮開始長了。等到五六月份的時候,那樣子就跟個黃毛丫頭似的!
七月份,整理好了行裝,一起周遊各國!
李玉陽利用了一年的時間,很認真的學習了英語。水平比去年時候好了很多很多,跟半個導遊似的一個個的景點的給我們講解。
聽着他與外國人那麼遊刃有餘的講話,那種感覺很奇特。看着陌生的世界,心裡也是有種別樣的滋味。
“沐然,立美跟你出過國嗎?”
“沒有,她太忙了。她太多太多的時間都給了事業。可是,誰知道最後,竟是那麼收場……”
“哦……”
看着英國的建築,我的心裡又一次想起了那個女人。但是,想的越來越少,越來越清。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要向前看的,總是執着過去的那些悲傷,人們的笑容怎麼會燦爛?
……
在法國的南方小鎮上,看着那大片的草原,感覺像是我的家鄉科爾沁。
那天,天氣異常的晴朗。
夕陽格外的漂亮!
李沐然揹着個包的樣子,特別像曾經年輕時第一次去內蒙採風時的樣子!
我突發奇想的,一把抓住的他的手,跑進了那夕陽下的田野之中!
“怎麼了?怎麼了?”他笑着喊到。
“好了!就這裡,你站在這裡,等我跑到那邊的時候你就朝我走過來!”
“恩?爲什麼?就是走過去那麼簡單嗎?”他揹着個揹包問。
“等等!還缺個東西!”
我說着,從地上撿起了一根小木枝,然後,將兜裡的長絲巾系在了木枝頂端,做成了一個小鞭子。
“你這是幹什麼呀?”李沐然好奇的問。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你覺得這裡的草原像不像當年的科爾沁草原!?呵呵……再來一次好不好?就像第一次遇見我時那樣子!”我瞪大了眼睛很是期待的說。
“好啊!當然記得!跑過去吧!”他笑着說。
……
第一次遇見他,是初中畢業暑假牧牛的時候。
我注意他很久了。他拖着行李箱,脖子上掛着大相機,正一步步的靠近着我們的蒙古包。我跑過去,看着愣頭愣腦,四處張望的他,揮着小皮鞭裝腔作勢的說着一口蒙語逗他。“你哪裡來的?”
他笑了笑後竟然懂我的意思,“未央市!”
看着他那清瘦的模樣和手裡拎着的大旅行箱,心想這八成是來我們這旅遊的。我可是上過學的,而且得過的唯一一個第一名就是漢語口語的第一名。
我換了漢語說:“嗨!我會說漢語!你是來旅遊的嗎?你叫什麼名字?”
聽見我說漢語後,他推了推鏡框。然後望了望不遠處的蒙古包,“我叫李沐然,那是你家嗎?”
“對!我請你去喝杯奶茶吧!”我高興的看着這個稀罕物說。
……
我跑出了幾十米後,揮着我的“小鞭子”示意我準備好了。
他挺了挺腰桿之後,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那刻,彷彿回到了1996年……
不知不覺的竟一晃18年了……
他走到跟前的時候,我看着他的臉是那般的柔美,沒有了年輕時的朝氣與蓬勃,卻沉澱了歲月濃濃的愛意。
“你哪裡來的?”我用蒙語微笑着說。
他整理了整理自己的帽子,有模有樣的瞟了瞟四周說:“未央市!”
“嗨!我會說漢語!你是來旅遊的嗎?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我叫李沐然……那是你家嗎?”他有模有樣的指着遠方一座法國小屋說。
我看了一眼小屋後,轉而又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好奇的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一句。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說:“不是……”
“嗯?不是?”
“不是,我的家不在那,它在這……”我輕輕的指着他的心口窩,微笑着說。
他哈哈一笑的一把摟過了我,那夕陽之中,我的“小鞭子”都開心的飄了起來……
是真的飄了起來……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