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村莊上空的太陽,總是那樣使人心碎。一想到經歷了多少嚴寒的日子,它才肯露面。又會覺得這太陽其實很無情。吶,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小小的女童坐在山坡上,面對着燦爛的陽光,對身邊的空地說。
當然不會得到任何回答,女童的臉上漸漸被落寞所佔據了,她喃喃自語道:「是啊,不會有人回答的。那個可愛的小妹妹,那個慈祥的老婆婆,那個友善的大哥哥,他們都沒能渡過這個冬天,活下來的人就只有我。」
被雪掩埋的村莊上,女童低聲抽泣着,淚水在太陽光下閃着晶瑩的光。
北風捲起地面的雪,露出一張張冰冷僵硬的死人臉。這裡除了寒冷什麼都沒有,這裡除了死亡什麼都沒有。但這裡卻是女童寶貴的故鄉。
「還真是悽慘的景象。老天爺依然這麼喜歡捉弄人,真想讓他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一切。」
遮擋住了僅有的陽光,在女童面前出現了一張鬍子拉碴的醉臉。
女童用冷漠的目光注視着男人,毫無感情地說:「是流寇嗎?如你所見,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深埋在雪裡,除非你能挖地三尺,否則還是放棄吧。」
男人的臉上露出錯愣的神情,哈了口氣,將手掌放在女童的腦袋上。
久違的溫暖讓小小的女童再次擠出一顆碩大的淚珠。
「真好呢,不是還能擺出屬於人類的表情。小小的年紀就一本正經的,差點以爲遇到了雪妖。然而就算是雪妖,也不像你這樣寂寞吧。」
忽然,男人驚歎了一聲,盯着女童的臉。
金色的光芒從他的指尖亮起,就像一顆太陽籠罩了女童全身。
「這還真是奇遇,沒想到酒後散步居然會碰到這種事。你的體質,簡直是得天獨厚。如果修仙的話,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越常人吧。憑這古來罕見的雪靈根。」
並沒有去聽男人的話,女童注視着那隻發光的手,空洞的眼中漸漸有了神采。
「大叔,你是神仙嗎?」
男人撓了撓後腦勺,露出一個尷尬的表情。
「說是神仙的話,不如說是神仙預備吧。」
「那麼大叔,你能讓村裡
的人復活嗎?叔叔,嬸嬸,婆婆,大哥哥,還有小白。他們都是冰兒重要的家人,求求你了,讓他們回到我身邊吧。」
男人沉默了一陣,目中閃過一絲沉痛。
「這樣啊,雖然小小年紀,你也有很多難處呢。但是就算是真正的神仙,死而復生這種事也是辦不到的。那是隻有天道才具有的權力。」
聽着男人溫和的聲音,女童露出茫然的神情:「天道......」
「話雖如此,也許有一天他會具有這樣的能力吧。」男人充滿感嘆地說。
女童更加驚訝,忍不住問:「他是誰?」
男人再次沉默,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過死也沒什麼不好,死就像睡着了一樣。換一種角度去想,也許只是時間走到盡頭。」
女童卻拼命搖頭說:「不好,一點都不好。」
看着飛濺在雪地裡的淚花,男人露出了一個傷感的表情。
「你是叫冰兒吧。你,憎恨這片吞噬一切的冰雪嗎?」
「是的,我恨,我恨寒冷,也恨能夠在寒冷中活下來的自己。明明大家都不在了......」
「那就去尋找太陽吧!」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個滄桑的微笑。
「太陽?」
「是的。並不是在頭頂上嘲笑着你無情的傢伙,而是能夠溫暖人心真正的太陽。」
「......」
「在這世上的人,並不是都爲自己而活,也會有一種人漠然着生命,燃燒着靈魂,爲了溫暖和照亮別人進行着毫無意義的掙扎。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遇到吧。」
「......」
「而你的宿命是在寒冷的冰雪中,你所具有的力量能夠停止時間。恐怕那一族剩下的血脈,在這個世上也僅僅只有你一個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是你要牢牢記住:假使有人想停止時間,就要承受這麼做的代價。」
「大叔你說的東西很難懂呢。」
面對着女童天真的面孔,男人擡起深邃的目光。
「真要說的話,太陽本該是你的敵人。溫暖和明亮都不是你該擁有的,這就是所謂因果的鎖鏈。即便是這樣,你有勇氣去掙脫這一切嗎?你願意
爲了一剎那的幸福,融化自己嗎?」
女童露出害怕的表情,即便年幼,她卻隱約能聽懂男人所說的話語。
「也就是說,我會死在陽光下嗎?」
男人輕輕點了點頭,注視着女童的眼睛。
在那裡,陰霾漸漸褪去,好像雪後放晴的天空。
男人知道,他不用再追問下去了,轉身望向東方,嘴裡吐出淡淡的酒氣。
「待到春來明媚日,雪消冰釋淚成行......」
打了一個酒嗝後,男人的眼睛更加迷醉了,對身後的女童說:「走吧,我送你去大龍宗。」
女童露出不解之色,下意識問道:「大龍宗是什麼,我不想離開家鄉。」
整個人猛地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抱住,女童眼前一花,已經飛上了茫茫雲海。
金燦燦的太陽近在咫尺,彷彿伸手就能觸摸到一樣。
男人腳踏一道祥雲,將酒葫蘆從腰間提起,放在了嘴邊。
陣陣香氣在空氣中散發,男人望着雪白的雲朵,朗聲吟道:「花紅葉綠今朝美,雨打風吹窗臺霜......天涯海角信音稀,幢幢因果入我想。若是造化不開眼,鬼哭神嚎......又何妨?」
轉眼間來到大龍宗上空,男人站在雲端,俯視着整個仙門,露出了狂妄的笑容。
一道金光包裹着女童,將她打向大龍宗的方向。男人慢慢收回了目光,露出落寞之色。
「照亮人心的太陽嗎?畢竟是騙小孩子的東西呢。」
在漸漸拉開的夜幕中眺望着遠方的海面,男人緩緩地說:「對我而言,吞噬一切的黑暗就夠了。因爲這是我必須揹負的罪孽。」
然而腳下卻傳來女童奮力的呼喊聲:「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名字,什麼名字,什麼名字......不斷迴盪的聲音,打斷了男人的思緒。
他的嘴角漸漸勾起一個帶有深意的微笑。
「我勸你最好不要問這種事,那可是三界的禁忌啊!不過早晚,你會知道的吧。因爲你的命運也早就被上天註定了。」
緩緩轉動着手掌,在男人的掌心出現了一個古樸的酒杯。
上面隱約能看到兩個纂字:禍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