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塵大駭,面前風華絕代的女子,傲立虛空,素手似玉而非玉,細眉如柳而非柳,那粉面桃腮,那颯爽英姿,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睛緊盯着葉凡塵,彷彿要把他看穿,不是花千月又會是誰?
葉凡塵一陣尷尬,偷窺十傑幻境,此事極不光彩,也是好奇心驅使,如今竟當面被抓包,頓時冷汗直流。
可這花千月爲什麼能脫離幻境,尋找到自己,此事葉凡塵左思右想,還是得不到答案,臉上的困惑清晰可見,嘴巴不由自主張大。
目帶一絲茫然,花千月注視着葉凡塵,嘴角漸漸露出微笑,拉住了葉凡塵的手,從指尖傳來一縷暖意,在葉凡塵迷亂的瞬間,將他拉進了七彩漩渦。
濃烈的花香鑽進鼻孔,葉凡塵看到了一片花海,有牡丹、墨菊這樣的凡花,也有他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仙株,在微風中綻放。
花千月面帶微笑指着遠處一棟木屋,外表十分簡陋,以圓木構成,上面爬滿了翠綠的爬山虎,開放着五顏六色的野花,一道彩虹高懸天空,作爲木屋的背景,有蝴蝶飛來,繞着兩人不肯散去。
“這裡是......”葉凡塵的話說到一半就停頓了,他看到了花千月寫滿幸福的眼睛。
一隻黃鶯落在枝頭,花千月牽過一匹白馬,期待地望着葉凡塵,雪白的長裙無風自動,就像畫裡的仙女,令人神醉。
“陳郎,我等你好久,你終於回家。”花千月微笑着,頓時百花盛開。
“家?”葉凡塵的眼中卻露出不解,眼前的花千月透着古怪,令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妙,卻又說不清,只好退後。
葉凡塵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似是一片山谷,長有奇花異草,還有一片湖水,在陽光下粼粼閃動,四外都是高山,浩渺雲中,除了他和花千月之外,再也沒有別人,於是心頭有了明悟。
“原來她還在幻境中......”嘴裡苦澀,葉凡塵發現,自己竟是花千月的心魔,這滋味當真難言。
葉凡塵隱約明白了,花千月在夢中等待着他,尋找着他,卻無法塑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他,只有一遍遍去想,一次次去幻,沉迷在虛假中,不肯醒來。
在他觸碰七彩漩渦的同時,也牽動了這女子的魂,於是就有了花千月走出幻境的一幕。
“對她來說,這裡就是家,而我是歸來的那個人。”葉凡塵喃喃自語。
花千月放開繮繩,不再牽着白馬,深情地注視着葉凡塵,張開了雙臂,閉上了眼睛,紅脣輕啓,用微弱的聲音說。
“抱我上馬。”
一時間,花香醉人,葉凡塵沉默,終於伸出手臂,將花千月摟住,扶上馬背,陣陣幽香侵擾着魂魄,他的眼神卻始終保持着一絲清明。
“如果我是你的心魔,那麼我就給你解脫。”
葉凡塵說罷,躍上馬背,牽動着繮繩,馬兒開始奔跑,沿着花海中的一條小路,向遠方前進着,一路上雲和彩虹都在移動,隱約能聽到花千月淡淡的笑聲。
隨着馬兒停住,他們又回到了木屋前,葉凡塵抱花千月下馬,不料一雙玉臂纏住他的脖子,急促的呼吸聲在耳畔
響起,他發現花千月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這......”葉凡塵一陣爲難,他故意去配合花千月,是爲了解開對方的心結,沒想到反而令她更沉迷在幻境中。
雖然幻境發生的一切不能當真,事後花千月不會知曉葉凡塵的闖入,即便知曉,也只能灑脫一笑,葉凡塵卻不能接受這樣弄假成真,好在花千月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放開了摟住他脖子的玉臂。
葉凡塵鬆了口氣,跟着花千月走進小木屋,室內清雅,只有簡單的用具,神龕上供着一副畫卷,上面一男一女,皆爲中年,穿着長袍,目中似有超然之意,令葉凡塵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畫中人有幾分熟悉。”思索間,葉凡塵發現窗前有兩根龍鳳燭,頓時一愣。
花千月將龍鳳燭持在手中,放在神龕上,目光中流露出激動,龍鳳燭點燃,周圍頓時昏暗下來,窗外太陽西沉,小屋中只剩下燭光,照着花千月虔誠的面孔。
“爹,娘,孩兒今日成親。”嘴裡夢囈般呢喃着,花千月合十手掌。
原來神龕上的畫卷,繪得是花千月的雙親,難怪感到眉宇間有些相似,葉凡塵看着跪在神龕前的女子,眼裡有柔和的光。
可轉念一想,眼下的狀況大爲不妙,如果任由對方幻下去,會是什麼樣的後果,葉凡塵忍不住走上前,想要阻止這一切,卻不料花千月忽然轉過頭,深深地注視着他。
這一刻,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這一刻,葉凡塵震撼!
“原來你也覺察到了,卻故意沉淪在此處......”一縷苦笑,出現在葉凡塵嘴角。
這份執着,葉凡塵還是感受到了,他已無法再逃避,就如兩人在狹窄的獨木橋上相遇,不是你墜落,就是我墜落,或是兩人一同沉入漆黑的水底。
“值嗎?”葉凡塵注視着花千月,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花千月嫣然一笑,擡起玉腕,露出晶瑩剔透的問心結,她並沒有開口,可是她的心意,葉凡塵已經讀懂。
“我不明白,你對我的情意從何而來?”葉凡塵擡起頭,聲音帶着一絲沙啞。
兩人對視,有風吹起,彷彿回到了大龍宗的山峰上,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間的對話,那時,花千月提出雙修,被葉凡塵拒絕,那時,葉凡塵知道了花千月所揹負的命運,那時,葉凡塵的心意如一柄長劍,斬斷了花千月的悲慘,斬出了一縷情絲。
“你曾說過,要對我負責。”嘴角綻放着絕美的笑容,花千月默默閉上眼睛。
宿劫玄體,若是在凡人身上,註定活不過二十歲,在修仙者身上,百年一過,劫力纏身,其中的痛苦,不足爲外人道也。
多少個夜晚,花千月從睡夢中痛醒,臉色蒼白如紙,大汗密佈額頭,指甲陷進肉中,鮮血順着雪白的大腿流淌,就像有數百萬根毒針,紮在身體裡,無論是魂魄,還是軀殼,都像在火上烤,都像要被虛空中的魔頭撕成一片片。
“這是命運!”
多少人在她面前沉默,多少人在暗中嘆息,不管是身爲丹道大師的靈百匯,還是大龍宗的兩位老祖,內榜至尊玄青
,沒有一個人能夠救她,只會用充滿慚愧的目光注視着她。
她自己也早就絕望了,只是等死而已。
“我一定會救你,如果不能救你,我就陪你一起毀滅!”
她怎麼也料想不到,有一天,會有個男人說出這樣的豪言壯語,她從那個男人的眼中看出了絕無虛假的認真。
其實當時花千月提出雙修,只是不想讓擔憂她的人失望,誰也沒有把握,特殊體質之間的結合能夠拯救她的性命,那只是一個從典籍中找來的土辦法,她根本沒有心理準備,也許行雙修之禮的那天,她會在洞房中自刎。
可是葉凡塵卻把她從漆黑的深淵中拉了出來,他當時的微笑就像陽光般燦爛。
這一切的一切,在兩人周圍幻化出一副副景象,葉凡塵親眼目睹後,眼中的疑惑散去了,嘴角的苦笑卻更深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花千月深情地注視着葉凡塵,一對龍鳳燭在他們面前靜靜燃燒着。
你已知道了我對你的情,你已知道了所有的因果,我的心在你面前是赤裸的,沒有任何隱藏,我們在這裡相互凝望,只要你點一點頭,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你不是想要拉我走出幻境嗎,辦法很簡單,你在這幻境裡陪我百年,我們忘掉所有的法術,忘掉對天道的渴求,我們只是一對最普通的夫婦。
我們可以在此生子,繁衍後代,我們的鬢髮會在歲月裡斑白,如同深冬的一場落雪。
我知道你心裡始終藏着另一個人,我不想問,也不願奢求,我只要這幻境中的相愛,哪怕只是一場戲,最後我們一同醒來。
花千月站在龍鳳燭前,雪白的裙襬無風自動,指尖溫柔地撫摸着玉腕上的問心結,雙眼低垂,臉上帶着淡淡的紅暈,那悽美的笑容,使人心碎。
“我不要你的一生,只要百年的一場夢境。”如果連這夢境你都不肯給我,你的心該有多狠,你的心會不會痛?
葉凡塵無法回答,也無法拒絕,在幾段輪迴中,他也曾娶妻生子,雖然是在懵懂不知的情況下,卻也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就算答應了花千月又怎樣,終究只是一場夢幻。
但他卻搖了搖頭,拼命驅散內心的動搖。
“你難道忘了易冰嗎?”葉凡塵的眼中露出一絲掙扎,強忍着心痛提起這個名字。
花千月的臉色頓時蒼白,隨着她的身體搖搖欲墜,整個幻境都開始波動,小屋的一角在他們眼中坍塌,露出漆黑一片的星空。
“那個深愛着盧久行的女子死在我們面前,不止爲了盧久行,也爲了這次萬仙會。”
“不要再說了!”花千月拼命按着腦袋,眼中落下清淚,臉上全是悽慘。
“我們可以有一個百年,可他們呢?!”伴隨着葉凡塵的話,小屋的四面崩裂,花海瞬間枯萎,彩虹褪去了顏色,飛舞的蝴蝶在空中燃燒,落在地上,成了一堆堆黑色灰燼。
這一幕,就連葉凡塵都感到殘酷,花千月的痛苦也在撕扯着他的靈魂,可他必須去扮演這個惡人!
他必須將這個美夢,變爲一場噩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