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頭請靈上身之後,發現老爺子的魂魄有些不對勁。怎麼說呢,一般新死的鬼魂陰氣是沒有那麼重的,而且非常脆弱。請靈上身的話,高老頭自己倒不用怕被陰氣襲身,倒是老爺子的鬼魂可能受不住活人身體裡的陽氣而受傷。
但高老頭請靈上身的時候,老爺子的鬼魂陰氣之重,哪裡像一個新死鬼魂的樣子?
張婆婆驚訝無比:“這是個啥意思?”
奶奶聽完高老頭敘述,心裡有了譜。但她沒做過多解釋,而是問孫中平:“你和老爺子的關係一年前突然變得不好了?”
孫中平:“是的,一年前老孃去世,爹就變得容易激動,後來我和他吵過幾次架,關係就變僵了。我媳婦還說,爹變得越來越像娘了。”
高老頭嘿嘿笑着,一拍大腿:“鵝就說嘛,就是這麼回事兒了!”
張婆婆還矇在鼓裡,奶奶不解釋,提出要去孫中平母親的墳墓看看。
孫中平說好。
然後張婆婆把窗戶開了,蓋着的黑門簾掀了,門外的雞鳴線也擦了。
我和孫家一干親戚在外面聽見聲音,一驚一乍,還以爲發生什麼。結果奶奶她們就出來了。
孫中平麻煩幾位親戚在家裡照料,幾個親戚又驚又怕。
奶奶也不好解釋太多,只讓他們守在大門外,然後讓孫中平領路,開車去了幾公里外的一座山。
我那時候還留在孫家,傻乎乎左顧右盼。
喪禮對尚且年幼的我來說太新鮮,由於年紀的原因,甚至還不能理解‘去世’代表着什麼。
後來在奶奶去孫中平母親墳墓探望的時候,孫家裡發生了一件事。
直到她從外面回來,才追悔莫及。
村有山頭,人有歸地。
每個村子的老人家長逝之後,都有固定下葬的山頭,這個山頭一般都叫做‘祖山’。根據各地習俗不同,叫法也不同,也有叫墳山的。孫中平不敢怠慢,連夜驅車趕往他母親下葬的地方。
通往‘祖山’的路並不好走,往上只有一條泥巴路,還要繞過兩道山樑。
四周黑漆漆,張婆婆催孫中平開快點。
孫中平苦着臉:“快不起來啊,婆婆。”
山路很窄,因爲樹木衆多,即便車燈全開了,也只能照亮眼前一畝三分地。再則一側是山坡,路面又是泥巴地,昨日新雨,淋了雨之後路面非常軟,車不好開。
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會栽到山坡下。
孫中平不是個膽小的人,可今夜的山路不知道怎麼回事,遠比看上去的難走。
山路很窄,車勉強能通過,兩側圍着灌木矮樹,燈光一照,樹影婆娑的,張牙舞爪。
孫中平一顆心跳到嗓子眼。
車燈照着前方,七八米開外,都是陰沉沉的一片,就像開往一
條通往陰間的路。
高老頭在後座想逗張婆婆說話,可不得技巧。搞得張婆婆有氣沒地方撒,只一個勁催孫中平快點。
奶奶是個很嚴肅的人,並不參與高老頭和張婆婆之間的對話。她不管到哪,都坐得端端正正,如一座鐘。
黑暗中的荒山在她眼裡緩慢後退,前後是望不見盡頭的泥濘小路。
也不知爲何,今夜沒有月。
孫中平也急,視線一直盯着前方,路旁枝條時不時抽打在車窗上噼啪直響,可是他不敢開快。
恍惚間,後視鏡上,有影子一閃。孫中平嚇了一跳,差點踩到油門上,驚出一身冷汗。
高老頭髮現他不對勁,探頭探腦問:“你幹啥呢?”
孫中平吞了吞口水,手不敢離開方向盤,說:“沒……”
話音未落,視線餘光撇到一個影子出現在後視鏡上。
這個影子非常清晰。
孫中平汗毛乍起,不敢看,又不得不看。他瞄過去,只見到一個乾癟的老婆婆佝僂着身子跟在車屁股後面。
那老婆婆身子幾乎呈90度弓着,背隆得老高,低頭臉對着地面,根本瞧不見長什麼樣,從後視鏡裡就只能看見她的頭頂。
車雖開的不快,但也沒慢到能讓一個老婆婆用走的都能跟上的地步!
孫中平嚇得差點兒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幸好反應過來,幾乎同時鬆腳踩了剎車。
就差那麼一點車就撞山坡下去了……
再定神一看,後視鏡裡哪有老婆婆的影子。
高老頭沒坐穩,一腦袋撞前座上,疼的大罵:“幹啥呢!”
孫中平都快嚇得尿出來,哆嗦着說不出話。
張婆婆也差點撞前座上,只有奶奶沒事兒。
孫中平恍恍惚惚,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不知道怎麼回事,身體完全不聽指揮,跟鬼壓牀一樣,就是沒勁動那麼一下。他只能瞪着眼珠子,驚恐看着衆人。
高老頭意識到發生什麼了,氣得怒髮衝冠,打開車門跳出去,指着荒山野嶺空無一人處,破口罵:“賊你媽!鵝在這裡還敢放肆!”
張婆婆不明就裡。
那時候,鄉里的婦人隨身都帶着針線包,奶奶二話不說,摸出針線包,把兩根繡花針往孫中平耳垂上一紮。
孫中平被針一紮,立刻一個機靈,人清醒不少,但身體還是有點沒勁。
奶奶扶他到了車外面走了兩步,然後讓他學高老頭罵兩聲。
孫中平踩了一腿溼泥巴,但是不知道爲何,他這腳一挨着地,渾身的力氣又回來了。
他立刻學高老頭,指着身側空無一人處罵了半天。
孫中平罵完,人終於完全好了。
張婆婆看見這些,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連忙跟着朝車屁股吐了口口水
,又唸叨了幾句什麼。
之後這車是不敢再開了,奶奶乾脆決定走路過去。
山裡頭的事情,奶奶並沒有和我解釋太細,具體的事情是高老頭告訴我的。
高老頭說,那一夜孫中平碰到的是什麼不好說,不過敢在他面前作惡的,也不簡單。
他是下靈人,下靈人能請靈上身,自然也有一套驅靈的方法,不然他們不早被怨靈纏身生不如死?
魑魅魍魎,山中多事。
特別是夜晚。
孫中平就是碰上髒東西,要害人。
倘若他先頭那一腳沒收住,可就不僅僅是死的事兒。不過就算沒死,那一下也差點丟了魂。
幸好的是,魂沒被嚇丟,只是有些‘散了’。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隨身而生。七魄不穩固對身體相當不好。
奶奶用繡花針扎耳垂,這叫‘聰耳’也叫‘固魄’。
人說耳聰目明,人們感知世界,接受信息,大部分是通過耳朵和眼睛。所以耳朵和眼睛,對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器官。故而扎耳也叫‘固魄’——繡花針把耳一紮,有穩固七魄之功。
當時一出事,高老頭就跳出車破口大罵,其實這沒啥道理可說,他是真生氣了。你說,一個整天和鬼打交道的人結果被鬼擺了一道,他能不生氣麼?
孫中平罵髒話,纔有道理可言。
‘白事’當中,最重要的就是‘禮’。不過渡‘人’講禮,趕‘人’可就不講‘禮’了。
奶奶讓孫中平破口大罵,是因爲那害人的鬼東西破了禮儀在先。
孫中平說髒話,一來壯膽,膽兒大了,火氣自然也大了,這火一大殺氣也生了起來,尋常鬼怪就不敢近身;二來,這山裡頭太陰,都是些沒個歸宿的孤魂野鬼,這一罵,也叫敲山震虎,讓他們不要出來鬧事兒。
高老頭一開始沒想到,有一個下靈人在這裡竟然還有‘人’出來鬧事兒,早知道進山之前就應該做些準備的。
不過好在的是,到了這裡,離孫中平母親的墳墓已經不遠了。
十分鐘左右,他們就到了孫中平母親的墓前。
孫中平母親的墓應該是經常有人來打理的,雜草都被清理乾淨,顯得非常整潔。孫中平說,老爺子生前就經常來這裡掃墓。
奶奶沒說什麼,她折斷了一根樹枝,一手握在中間,另一手使勁一拉……由於用力過猛,那樹枝把手劃破,沾上了一點血跡。
奶奶將沾着血跡的樹枝放在墳頭,靜靜等了會。
沒一會兒,只見到那根樹枝忽然斷了……
再緊接着,黑暗的荒山中,只聽到一陣清脆的聲響,衆人定睛看去,孫中平母親的墓碑竟然裂開了那麼一絲……
奶奶眼睛瞪着老大,慌張說:“快回去,快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