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周寡婦叫我媽等着,我媽也只得等着,畢竟有求於人,就算心裡再急,也必須表現出足夠的耐心與誠意來。
周寡婦說完這句等着之後,就不再說話了,而是閉上雙眼,全身又是一震,然後趴在了桌上,好半天才緩過來。
休息了幾分鐘後,周寡婦走到牀邊,也不顧我媽詫異的眼光,扯過被子就裹在了身上,然後整個人坐在了牀上,身體還微微的顫抖着。
“額..秀雲..額...麻煩你做..額..做碗薑湯...額..給我送來。”周寡婦說這話的時候,牙齒都打着顫兒。
我媽應了一聲,立刻就出去做薑湯了,沒有多問一句。
這是山裡人特有的善良於淳樸,雖然擔心着自己的孩子,但到底看不下去周寡婦凍成這個樣子,況且別人不也是爲了幫自己嗎?
推門進了廚房,我媽發現廚房裡坐了個人兒,這樣猛地一撞見,還真把原本就驚魂未定的她嚇了一大跳。
結果仔細一看,在廚房的大竈前坐着的不就是周家的二媳婦兒嗎?
“你咋在這兒呢?這天冷還不趕緊去睡了?”看清楚人之後,我媽鬆了口氣,也給週二媳婦打了聲招呼。
“我這在燒竈,準備燒點子水,做點薑湯。”週二媳婦一邊往竈裡添着柴禾,一邊很平常的說到。
“做薑湯?這可巧了,我也是幫你嫂子做薑湯的。”我媽很是詫異,一邊驚歎着,一邊幫着週二媳婦往竈裡添着柴禾。
“就是做給我嫂子的,她以前做完事兒,常常要喝碗薑湯的,我估摸着這次她也要,我這不就趕着來做一碗嗎?”
“呵呵,你們妯娌感情可真好。”我媽真誠的說到,要真這樣,週二媳婦對周寡婦真沒說的。
“我嫂子不容易,我覺着她苦。”週二媳婦起身從大水缸子裡舀了一瓢水,‘嘩啦’一聲倒進了燒的滾熱的鍋子裡。
我媽也不知道這話該咋接,乾脆站起來,拿起菜刀,幫着她剁起放在案板上的老薑來。
兩人就在廚房裡沉默的忙活着,不一會兒,一碗滾燙的薑湯就做好了。
然後我媽端着盛在粗瓷碗裡的薑湯,小心翼翼的出了廚房,週二媳婦緊跟在我媽身後,我媽的前腳剛跨出廚房,週二媳婦就在我媽身後幽幽嘆息了一聲。
“秀雲大姐啊,我嫂子苦哇。”
又是這一句,我媽真不知道說啥好,可接下來週二媳婦的一句話,讓我媽着實嚇了一大跳,端手上的薑湯也差點灑了。
“我有時真覺得我家大哥沒走,也不知道這樣纏着我嫂子好是不好?我嫂子的身體可是越來越差了。”
說完這句話,週二媳婦就轉身回屋了,估計有些情況她見多了,自己覺得說出來解口悶氣兒,也沒啥。
可我媽呢?好容易穩住了手裡的薑湯,愣是讓自己站了半天,才緩過神來,聯想着周寡婦在西廂房的表現,再想着週二媳婦那句話,心裡已經信了七,八分。
女人總是感性一些,相比於男人,這樣的事兒說起來恐怖,可也觸動了她們心裡比較柔軟的一塊兒,如果不是兩口子感情深厚,咋可能陰陽兩隔還要廝守在一起呢?
想到這裡,我媽對周寡婦也多了幾分同情,連眼神也柔軟了起來,再端着薑湯進了那間陰沉沉的西廂房時,心裡也就不那麼怕了。
端着薑湯,我媽一口口喂周寡婦吃了,許是心境產生了變化,我媽那動作都柔了幾分,喂完薑湯,我媽又情不自禁的抓起周寡婦的手,想幫她暖暖,可一抓之下,卻發現冷的滲人。
周寡婦掙脫了我媽的手,搖搖頭,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訴我媽無所謂,她甘願的樣子。
我媽看出了些什麼了,周寡婦是知道的,這次事情來得急,周寡婦做事的時候是顧忌不上啥了,要知道在以前她做‘生意’的時候,可總是一個人先進屋子的啊。
如果這樣我媽都沒看出些啥,周寡婦自己都不可能相信。
兩個女人,在這個時候,同時有了一些心照不宣的交流。
指了指凳子,周寡婦示意我媽坐過去,她一個人扭着頭,又在牀上嘰裡咕嚕的說了起來,估計是真在商量什麼重要的事兒,周寡婦的表情豐富,語速也急,甚至還有些肢體動作。
我媽耐心的等待着,因爲剛纔週二媳婦的話,這場景在我媽眼裡看來,多像是兩口子在商量啥事兒啊,可憐的是,他們的距離何止隔了十萬八千里。
看着這兩口子,我媽就想起她和我爸也是感情深厚,也不知道如果其中一人先走了,會不會也做這種選擇?想着想着,我媽竟落下淚來。
這事也是我媽才能這樣,換成我爸這種粗神經,怕是隻有一種詭異恐怖的感覺吧。
就在我媽傷心感懷的時候,周寡婦也停止了她的嘰咕聲,還是身子猛的一震,再次張開了眼睛,甩開了她的被子,和我媽隔着一張桌子坐下了。
這次周寡婦沒有任何的廢話,張口就對我媽說到:“我是周大。”
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周大還留在這裡,但陡然聽周寡婦說她是周大,我媽還是嚇得不行,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好半天才又坐了下去。
莫非這就是鬼上身?從來就沒咋離開過農村的我媽,其他見識沒啥,可是神神鬼鬼的事兒,她是聽說了不少的,‘鬼上身’這點兒見識還是有的。
可是面前的周寡婦,不,應該說是周大卻沒半點心思跟我媽廢話,開門見山的就說到:“你娃兒的事情我整不清楚,你抱他一進來,我就看見跟進來了一羣兇得很的同道中人,明白是啥子吧?”
一聽這話,我媽嚇得面色卡白,這一個都夠駭人了,這跟着一羣該咋整?
一想到我日日夜夜被一羣鬼纏着,一想到我家日日夜夜住着一羣鬼,我媽就覺得自己要瘋了,一下就沒了主意,當下顫着嗓子就開始喊:“老陳,老陳......”
這個時候,她需要家裡的男人拿個主意。
誰想她的聲音剛落下,面前的周大就大聲說到:“你莫喊,男人身子陽氣重,我受不起這衝撞。”
好在我爸此時在週二的房間裡,估摸着也沒聽見我媽那因爲顫抖而導致聲音不大的喊聲。
不過,周大這一喊,我媽總算恢復了稍許的冷靜,面對周大也不是那麼害怕了,男人陽氣的衝撞他就受不了,看來鬼也不是啥無所不能的東西。
再換個說法,兒子是有希望的。
見我媽安靜了,周大不待我媽發問就繼續說到:“你也莫怪我,我在陽間呆了那麼久,原本就虛得很,看你抱着兒子一進來,我就曉得這個事情不好整,我本來是不想惹麻煩的。但是架不住我婆娘求我。”
說到這裡,周大嘆息了一聲,嘀咕了一句:“求我積德也沒用啊,我和月紅這樣,積再多德都沒用。”
周大這說法其實挺悽慘的,可我媽聽聞了一羣鬼之後,哪兒還顧得上深究周大和周寡婦的事情啊,一心就只想周大繼續說下去,說清楚。
她相信如果真的沒辦法,周寡婦兩口子也不會嘀咕那麼久,而且一副有話要給自己說的樣子了。
要相信我媽這個時候已經徹底冷靜了,纔有如此的分析能力。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瞧女人的智慧,和比男人對逆境的更大適應性。
果不其然,周大對我媽此時的冷靜很滿意,自顧自的說下去了:“它們威脅我,我原本是想幫你兒子看看天靈蓋的,看看有沒有死氣,結果一看,它們就呲牙咧嘴的威脅我。它們是孤魂野鬼,身上怨氣重的很,然後留在陽間的,和我都不一樣,不要說一羣,就算其中一個,我要遇見了,也得繞着走。所以,我沒得辦法。”
“那要咋個弄嘛?”聽到這裡,我媽終於問了出來,周大講的纏着自己兒子的東西是如此兇歷,我媽哪裡還忍得住?
“你聽我講完。”周大擺擺手,然後繼續說到:“鬼眼和人眼不一樣,多大的本事我也沒得,但是一個人的運道,我還是看得清楚。比如一個人要有好事兒,他的天靈蓋上必有紅光,這樣的人我遠遠看見了,還得躲。一個人若是沒得福,也沒得禍,天靈蓋上就啥也沒有。如果一個人有禍事,那必定是有灰氣,如果是黑氣的話,那就是死氣,不死也要大病一場。我喃,是想盡點本分,幫你兒子看看有沒有死氣,再把有東西纏着他的情況給你說一下就對了。但是我看不了你兒子,感覺朦朧的很,想叫你抱過來看仔細點兒,又被威脅,我望那一眼,卻望見你兒子頭上有點點黃光,這個我就真的懂不起了。”
周大一口氣兒說完了這許多,算是把情況給我媽說清楚了,無奈聽他的言下之意,他根本沒有解決的辦法啊,我媽那問題算是白問了。
“那我兒子就只有那樣了嗎?”我媽不禁悲從中來,原本她是認定周大有解決之法的,可殘酷的現實讓她不敢抱這樣的幻想了。
但是不甘心,強烈的不甘心讓我媽又多問了一句。
“這...”周寡婦的臉上顯出了躊躇之色,顯然是周大在躊躇。
我媽一看有戲,頓時用充滿哀求和希望的眼神望着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