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小包的到櫃檯處結賬,李和一摸口袋,一毛錢沒裝。
李隆不待李和開口就已經掏出錢包,把錢給付清。
師專的位置算不得壞,可是路面的情況就不怎麼好,都是彈石路面,加上下雪,摩托車騎在上面並不穩當。何招娣的房子在一圈住宅周圍算不得出衆,只是和李隆及其劉老四家的一樣,勝在面積大。
一個女孩子正在門口生爐子,爐子的封口正對着風向,爐子上的火頭撲哧撲哧往上竄。
她慌忙的拿起火鉗子把煤球放進了爐子內,煙立馬騰了起來。
剛聽見摩托車的喇叭聲,就趕緊的擡起頭,然後熱情的招呼道,“李隆,進來坐。”
“這個是來弟是吧?”李和從摩托車後面下來,見這個女孩子和招娣差不多的面相,也能猜出來。他常年在外,年齡跟他相差四五歲的,他只能說面熟,但是不一定能叫出名字。
“二哥,你回來了啊。”李和通常都是大家口中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一直都是一些父母拿來跟自己家孩子做對比的榜樣。來弟當然是認識他的,”進屋坐吧。”
李隆問,“劉老四來了沒有?”
來弟道,“來了,在院子裡幫我劈材呢。”
李和問,“這天冷,怎麼把爐子滅了?”
來弟說,“煤球買假了,要是平常怎麼都能封到早晨的,結果到早上就滅了。”
李和笑笑,跟着李隆進了屋。
不光劉老四在,吳駝子和桑老太帶着吳悠也在。
李和笑着道,“都在呢?”
桑老太道,“這坐月子可不能馬虎,女人一輩子呢。來弟自己還是個丫頭,有些事肯定不懂。俺就把駝子拱過來,給幫幫忙。”
“辛苦,辛苦。”李和自然有一股感激。
吳駝子戳戳吳悠,“咋又不知道喊人了?”
吳悠笑嘻嘻的喊,“二叔。”
“喲,小閨女長的真快。”李和用手給她比劃下了身高,“這都到我腰了。”
吳駝子樂呵呵的道,“翻過年就6歲,準備給送到學校混混日子。”
李和道,“6歲可以,唸書沒問題。”
他不時的往裡面屋張望,寄希望於能看到招娣,可是屋裡的門是關着的,就想着找個由頭,進去看看。
可是吳駝子拉住他不放,看到吳悠跟着桑老太進廚房去了,才低聲道,“大龍媳婦經常堵着她,你說這以後....”
“美死他們吧,馬家以後要是敢來鬧,我拿扁擔幫你打回去。”來弟提着爐子進門,順口接了話。
李和皺着眉頭問,“肯定是馬家的?”
劉老四道,“這個是不會錯的,你是沒看過大龍媳婦,跟吳悠站一起,人家不用想都知道是娘倆。”
“那俺也不能給她,誰讓她當初扔的?”吳駝子不高興劉老四提‘娘倆’這個詞。
李和問,“馬家有說要要回去?”
吳駝子道,“倒是沒說過這個話,可大龍媳婦三番五次的往這邊溜是個什麼意思?今天給吳悠一個蘋果,明天給個麻花,全讓俺給扔了。”
他正愁着這個,孩子五六歲,正是貪玩的年齡,不可能每天把孩子栓在身上,不讓孩子出去玩吧?可是這孩子一出去玩,馬家的女人就會趁着他不在,想辦法過去和吳悠說話。
劉老四道,“駝子,聽我的,你這多想了。馬家已經三個孩子,就是你給送回去,馬家敢要嗎?前幾天,我還看見她家那麼個大姑娘,這麼鬼冷的天穿着雙破單鞋,在公社賣雞蛋、鵝腸呢,凍得臉都紫。按我說,他們頂多是想看看孩子多個念想。”
李和拍拍駝子肩膀,“與其掛在心裡,還不如去攤開,看看這馬家到底是什麼想法。”
吳駝子搖搖頭,“馬家我不怕,他們要不回俺閨女。就是怕啊,這孩子大後會怎麼着,你們知道的,這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扯大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都快要哭了。
李和道,“你養吳悠是圖她給你養老?”
吳駝子道,“那是不能,俺能吃多少?哪裡需要她去養,要是真的病不行,家裡一趟,衣服自己穿上,就那麼回事。眼睛一閉,再麻煩你們把俺往地裡一埋,不就齊活嘛。”
李和笑着道,“那不就得,咱做事無愧於心,孩子總歸會長大,長大後隨她自己選擇。即使她真選擇去認親爹媽,那也是她自己選擇,咱們也都能理解,誰人能輕易割捨親生父母了?”
“你說的輕鬆。”吳駝子堅決不信服李和這話。
突然,孩子響亮的啼哭聲從裡屋出來。
李和一陣揪心,假裝笑道,“你們先聊,我還沒進屋看看呢。”
李和深吸一口氣,終於推開屋門。
招娣坐在牀上正笑盈盈的抱着孩子。
“二和,關上門,別進風。”吳駝子提醒站在門口發呆的李和。
“中。”李和順手把門關上,看着在眼前的娘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何招娣看到李和,先是愣了愣,隨即大笑道,“傻愣着幹嘛,過來坐。我就不站起來了,那邊有椅子,你搬過來坐。”
李和沒找椅子,直接坐在牀邊,挨着這娘倆。
“還好吧。”他好半晌才找出這一句話。
何招娣一邊哄着孩子一邊道,“他啊,挺乖的,不怎麼鬧騰,只有換尿片的時候才哼唧幾句。”
她說着還朝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孩子全身的皮膚已經完全展開,白嫩透澤。
李和低着頭道,“對不起。”
何招娣疑惑的道,“你對不起我什麼?少往自己身上攬事,跟你沒一毛錢關係,孩子是我的。”
“可是,我有責任。”李和不會搞錯,這妥妥的他親生兒子。
何招娣道,“李二和,你搞清楚,他姓何。”
“我知道。”
何招娣又突然道,“你說叫何大力怎麼樣?行船要力氣。”
李和道,“他要讀書的。”
何招娣道,“不是每個人都能讀大學的,他要是考不上大學,我還能打死他嗎?行船簡單,只要能吃苦就行,我兒子肯定能吃苦的。”
“要不換個名字吧?”李和努力爭取命名權,何大力這個名字出去,他都不好意思說是他兒子,“何舟怎麼樣?‘舟’就是船的意思。”
“謝謝,那就叫何舟,小名就叫大力。”
李和欣慰的道,“那中。”
她突然道,“二和,你出去吧,我想睡會。”
李和看着眨巴着眼睛的孩子道,“我想抱抱他,可以嗎?”
“那你輕着點抱。”她身子往上移了移,把孩子送到了李和的手裡。
李和小心翼翼的接過,努力的抱着,彷彿這是世界最珍貴的所在。他靜靜地看着,擡起手輕輕地撫過孩子的頭頂,縱使孩子不能喊他一句爸爸,他的心都被融化了。
李和輕輕的晃着孩子,嘴裡不時的哼上幾句。
她道,“估計要睡覺,你放下來吧。”
李和依依不捨的放下孩子,然後咬牙道,“你放心吧,以後孩子我都會安排好的。”
既然是他的兒子,他隨便割下一刀肉,也夠給孩子一輩子了。
她笑着搖搖頭,“他是男人,男人得自己掙家業,得比你出息才行。我兒子,肯定看不上你那點。”
然後又對着孩子道,“對吧,兒子?”
好像孩子能聽懂似得。
“對,肯定比老子有出息。”李和笑的很開心,每一個父親都是盼着兒子超越自己,比自己出息的。而父親也通常把希望寄託在孩子身上。
她說,”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孩子我能照顧好。“
李和還要說話,門已經被推開。
來弟伸出頭道,“二哥,吃飯吧。”
招娣道,“二和,你去吃吧,我剛好歪一會兒。”
來弟道,“姐,你不知道,二哥帶了好多孩子的東西。”
“應該的。”李和笑着退出了屋子,順手關上門。
招娣透過越來越窄的門縫看着李和的背影,然後臉貼着孩子,眼淚從眼睛裡直滾下來,嚥着喉嚨。
李和心不在焉的在這裡吃了一頓飯,直到下晚才走。
他不好天天去看招娣,只是隔了兩天帶着劉老四一起去看招娣。
可是招娣在睡覺。
接連幾次,都是這種情況,李和都沒有了再和她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曉得她這是故意躲着他的,可是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在他離開的前一晚,他再次來到了何家的門口,他臨走之前必須和她再說上幾句話才甘心。
可是呢,他大老遠就看見了坐在門口嗑瓜子的趙春芳,她的小兒子正在一旁抱着紅薯啃,滿臉都是。
李和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沒有進去,失望的走了。
回到香港的時候,離春節也沒幾天了,全家人都在忙着過年。
何芳看李和自從從老家回來後就悶悶不樂,問,“出什麼事了?和我說說?”
“沒事。”李和笑着應付。
何芳道,“下午老四回來,你去接?”
“好。”李和點頭答應。
“老四拿到了oxford的申請,你說要不要慶祝一下,給她送個禮物?”
李和道,“不是非哈佛不去嗎?”
何芳笑着道,“反正已經確定是oxford了,回來你具體問她吧,不過你少說兩句,電話裡聽那語氣是有點不高興。”
老四是拖着兩個行李箱,垂頭喪氣回來的,見到李和的時候,差點哭了。
“出息。”李和撓撓她頭,“多大個事,要是真想進哈佛,找你哥啊,別說哈佛,哭佛都沒問題。”
他不再多問,不過他說的是真的,只要捨得捐錢,就沒有進不了的學校。
老四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打開他的手,“討厭!人家不是孩子了!”
“行了,回家。”這是李和第一次見老四生這麼大的氣。
看來受傷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