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着怎麼讓外婆跟我說實話。
她今年已經七十五了,胃癌也有可能會復發,所以消她之前說自己活不長的話確實不假。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必須面對這個事實,如果癌症真的復發,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應該無法再承受第二場手術。
想到這裡,我身上竟然一陣陣發寒。
我不奢望找親戚,只是想着如果外婆盼了一輩子,應該儘快幫她聯繫到那家人的後人見個面,也算是完成外婆的心願。我現在隱約明白了我們家沒有親戚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窮,也跟外婆的身世有關。
從村長說話的語氣就能料到他們對外婆改嫁這件事的鄙視程度,比外婆小一輩的村長都有那種頑固思想,可見外婆當初遭受過多少流言蜚語。外公比外婆大不少,加上條件不好,所以纔會娶外婆吧?
我沒再胡思亂想,買好菜回家才發現外婆站在陽臺上巴巴兒地看着外面發呆。
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突然開始泛酸,我放下東西后,趕緊走過去抱了一下她。外婆很不自在地想推開我胳膊,但我加大了力道硬是摟住了她:“外婆,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吧?今天是不是又沒有下樓啊?”
我已經帶她熟悉過周圍的環境,也教過她怎麼搭乘電梯,可她總怕自己出了門會找不到回來的路,從來都不肯出門。
“希希,你現在跟城裡人一樣。我高興啊,我的希希終於有好歸宿了。”
我訕訕地鬆開了她,什麼城裡人鄉下人?這話聽得我滿身不自在。外公很早去世,她辛辛苦苦把姨媽拉扯大,再辛辛苦苦把我養這麼大,所以一直都不希望我再像她一樣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我暗自吸了一口氣,緊張地盯着她的眼睛試探道:“外婆,村長今天給我打電話了,說有人去村裡找你。”
她的眼睛驀地張大,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身體竟然微微打起顫來:“真、真的嗎?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啊,長什麼樣的……”
我還沒來得及編瞎話,她又急匆匆地跑回客臥開始收拾衣服:“希希,你送我回去吧,我在這裡也住不習慣,老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我覺着還是咱們自個兒家裡好。”
我忙安撫住她,她想想今天確實已經晚了,所以答應幫我擇菜做晚飯。
不知道外婆跟她第一任丈夫生的是兒是女,所以我隨便說了一句:“聽說找過去的是個男人,問他找誰也不說,只問呂秀蘭在哪裡。”
呂秀蘭是我外婆的名字,我想就算她之前生的是個女兒,“找過去的男人”也可以被人爲是她女兒的丈夫。
外婆聽得激動,恨不得插上翅膀趕緊飛回去。但聽說那個男人什麼話都沒留就走了後,立馬丟了魂似的半晌沒動彈。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她叫回了神:“外婆,那人是誰啊?咱家不是沒親戚嗎?”
外婆訕訕地看了我一眼,心虛地低下頭去繼續擇菜:“就是一個以前認識的人,跟你沒關係。”
“外婆,我最近要上班,反正那個人已經走了,你先繼續在這裡住着。我會請村長幫忙注意下,一有消息就馬上告訴你。如果能打聽到那個人的電話和住址,我就直接帶你去找他。”
外婆悶着頭,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但聲音卻哽咽了:“噯,好。”
莊巖晚上又加班,我跟外婆吃完飯後就帶她下樓散了一會兒步,她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管我怎麼逗她,她都提不起神來。經過小區的小廣場時,我指着一個小女孩跟外婆說:“我以後生的女兒,肯定也這麼可愛。”
外婆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看我的肚子,搖頭嘆了一聲:“希希你別傻,等他娶了你再想着生孩子的事情知道嗎?女人家要愛護自己一些,要是還沒結婚就有了……苦的是一輩子。”
我一聽她這番話,哪裡還敢暗示她我已經生了樂樂?
莊巖回來時捧了兩大本資料,當時外婆已經睡下了,我把外婆的事情告訴給他後,他擰着眉頭沉吟道:“老人家這是掛心了一輩子吧,我讓陽子幫你找找,他路子多。”
“謝謝你。”我本來倒是沒想讓他幫忙,只是想讓他教教我該怎麼勸外婆把心底的秘密說出來。不過如果能找到那家人,自然再好不過,比干等着讓外婆自己開口來得強。
莊巖看了一下手錶,當時才九點半,他做了一張表格,讓我幫忙把資料裡的數據給填進去。我倆一人一臺筆記本電腦,安靜地工作着,偶爾擡頭相視一笑,十分和諧。
我輸完之後看了一下excel表格裡的公式,算的是盈利情況。
負數表示虧損,被他弄成了紅色;正數爲綠色,表示盈利。
我看着幾乎一溜的紅色,眼睛裡就像是進了沙子,開始痠疼不自在。他算的是每週的盈虧情況,現在盈利的情況比剛開始好了很多,但總體上綠色的金額根本就不夠覆蓋虧損的紅色金額。
“生意好不起來了嗎?”我又檢查了一遍輸入的數據後,把表格發給了他。
他看過之後也不住地嘆氣:“難。上次出國我爸找雅如爸談過一次,她爸不肯承認背後在惡意競爭。我原來那家公司因爲有老客戶的業務,所以雖然有損失,但總體上的盈利還算可觀。現在和這個新公司,又沒有老客戶又被搶客源,可能真的維持不了太久了。希希,我跟陽子商量過,再堅持半年看情況,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另謀出路。”
“雅如姐的爸爸花這麼大精力跟你們搶生意,只是爲了報復嗎?”我不懂他們的世界和想法,都說父愛如山,不過姨夫於我只是五指山吧,關鍵我還沒有孫悟空那麼好的本事。要不是莊巖出現,我遲早會被姨夫那座山給壓斷氣。
莊巖搖搖頭,很堅定地否認了我的說法:“不會,希希,商人多重利。她爸說到底也是生意人,怎麼可能長年累月地花時間去做虧本買賣?”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蹙眉看着資料,應該沒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
“雅如姐還好嗎?”
莊巖從一堆數據中拔出視線看向我,突然拉住我的手讓我坐在他腿上:“我爸說還好。希希,半年後如果新公司還沒起色,我可能會回去重新接手原來那家公司。”
半年後我還沒有畢業,就是說我們可能又要面臨分別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問他是不是跟他爸和好了。
“我爸好面子,說出去的話不會那麼快收回。畢竟是我有錯在先,我們家不佔理。不過雅如爸如果堅持這樣下去……我爸也不會一直忍氣吞聲。”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愧疚。
我的心微微一抽,剛忍不住低頭,他的手已經捧上了我的臉:“又亂想?”
我剛想衝他笑笑,他的臉已經迅速在我眼裡放大,兩瓣柔脣貼上來的時候,我趕緊抱住了他迴應。有時候覺得日子真不順心,可他一溫言溫語,我又覺得老天待我不公,感覺這個世界太過美好。
剛纔幫他收拾資料的時候,我發現裡面裝着一些英文資料,有一張上面有配圖有英文說明,我看到上面提到過很多次heart(心臟)這個詞,那些應該是周瑾送給他的資料。也不知道他看那些有什麼用,最近似乎一直帶在身邊研究呢。
想到這裡,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心臟病方面的文獻幹什麼?我剛纔幫你收拾的時候看到了幾張。”
他很平常地看着我,眼神也很正常:“多瞭解一些也可以自己做判斷,免得我爸以後胡亂猜忌。放心,樂樂現在很好。”
我進房間前,他的手機響了,居然是他爸打過來的。
我心裡“咯噔”了下,有點驚弓之鳥。盯着莊巖接電話時,他微微瞥了我一眼,做了個讓我回房睡覺的手勢後就接着電話往陽臺去了。
剛剛纔說完文獻的事情,我心裡正當惴惴不安,所以根本就睡不着。跟過去想看看他爸說什麼時,卻正好聽到他無奈地說了一句:“她還沒畢業,生什麼孩子?下一胎不是兒子你就不要?”
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句很生氣的話:“那種女人……”
後面聲音變小了,我沒聽清楚。
我不想讓莊巖以爲我偷聽,趕緊清咳了一聲好讓他知道我的存在。他回頭看到我就在身後,眉頭一緊,又指着房間讓我趕緊去睡覺。
不過他爸不知道在那頭說了什麼,他立馬擰着眉頭駁斥了一聲:“爸,你這是什麼話?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大半夜的你快睡覺吧。”
他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看我沒走,他沉着臉把我往客臥拉。
我抽出手瞪住他:“你爸爸是不是想讓我生兒子?”他之前有一次沒戴套子,當時是突然想到這件事纔會一時衝動想讓我趕緊懷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