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的回答不像撒謊,因爲他的眸光很堅定。
他以前每次糊弄我時,雖然神態正常,但眸色會有很細微的變化。我形容不出那種區別,但這是我慢慢摸索出來的規律,一般情況下不會出問題。
我本來以爲他家肯定會受牽連,可爲什麼他這麼肯定他們家不會出問題?
他根本就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到了同學們聯誼的地方就大步流星地找了進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眼前的光景突然恍惚了下,彷彿看到了身形筆挺如白楊的莊巖。
我在他們面前很少再提莊巖,不是因爲我已經想開,只有我自己清楚那股情緒被我壓得多厲害。我最近夜裡做過好幾次噩夢,每次醒過來都要把樂樂的照片翻出來看很久才能平復情緒。
等事情再緩一緩,我要去莊巖小姑家看樂樂。
大家都知道彈簧,施力時可以將它壓得很矮,可一旦反彈,它便會眨眼竄得老高。我需要把心裡的悲慟轉移一下,不然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會有危險。
聯誼的地方是個很大的聊天室,我跟着江陽進去時,大家正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學裡的同學們都是朝氣蓬勃的年紀,我跟進去時,很多人都在起鬨嚷嚷着“親一個”,熱鬧聲蓋過了江陽的推門聲。
他渾身上下散發出陰冷的氣息,冷冷地看着聚在一起的同學們。
我循着他的視線看去,被圍在人羣中的不是包媛媛又是誰?有個男生站在她面前,正握着她的雙肩要親她,她皺着眉頭明顯不樂意。
“媛媛!”我大聲叫着她的名字往裡面擠,不過因爲實在太吵,所以包媛媛壓根沒辨別出我的聲音。
我擠到中間後累得直喘氣,想想還是退出了人羣,因爲怕傷到孩子。
“讓開!”江陽把我拉到牆邊站好,然後便帶着戾氣把人拉開了。因爲比較用力,所以圍在外面那圈的兩個男生差點被甩得跌倒在地上。
“你誰啊?道歉!”我們班的體育委員是個暴脾氣,最先站出來攔江陽。
我趕緊過去叫住了體育委員,就在體育委員愣神時,大家已經讓開一條道。可包媛媛瞥了江陽一眼後,下巴微微擡起,竟然主動在那個男生的腮邊親了一下。
人羣裡爆出曖昧的鬨笑,江陽想把包媛媛拉出去時,我看到了很久不見的輔導員。
他瘦了,原本圓潤的臉龐變得棱角分明,眉眼裡的稚氣也悉數褪去。
“有話好好說。”他說話的時候還是彬彬有禮,但江陽不吃那一套,拂開他的手時,以我們班體育委員爲首的幾個男生立馬擡頭挺胸擋住了江陽的去路。
江陽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們這羣小屁孩快走開,老子沒心思跟你們玩過家家。”
“江哥!”大家都血氣方剛,誰樂意聽江陽用這麼拽的語氣說話?我看情形不對,趕緊擠過去拍拍體育委員的胳膊,“大汪,他跟媛媛認識,就是想跟媛媛聊點事,千萬別動手。”
我說着趕緊看向包媛媛,希望她出聲安撫一下大家的情緒。
“嗯,我們認識,你們玩,別因爲我們掃了興啊。大汪,他說話一向欠抽,你別跟他計較。”包媛媛說着主動把江陽拉出了聊天室。
我想跟出去時,輔導員追了過來:“希希。”我回頭一看,他欲言又止地把視線落到了我的肚子上,“你最近還好嗎?”
我默默地垂下眼瞼,情緒忽然翻滾得厲害。不好,很不好。
不過再擡頭時,我用力地扯出一個假笑:“老師,我很好。”
他的嘴巴迅速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最後有些不甘心地點點頭:“那就好,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我,你外婆還好嗎?秦爺爺說最好每個星期都帶去給他看看。”
“老師,江哥給了我兩根人蔘,外婆精神氣不好的時候我就煮點蔘湯給她吊吊精神,目前情況還不錯。”我跟醫生打探過,人蔘也不能吃太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似乎還有話想說,好在我急匆匆地離開時,他並沒有追出來。
不過班長跟體育委員卻跟出來叫住了我:“沈希,沈希你等等!”
他們倆對視一眼後,還是體育委員大汪主動開了口:“沈希,你怎麼不參加聯誼?咱們這羣人裡很多都是想認真談戀愛的。”
“不了,大汪,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啊,是……是嗎?”大汪遺憾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知道他們是想撮合我跟輔導員,所以我拒絕後趕緊道別去找江陽。
那時候,輔導員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懷孕並且還對我表現好感的異性,我想但凡理智些的人都願意跟他這樣家世好人品好的男人在一起。
後來包媛媛告訴我,輔導員一到場便在人羣裡四處看,顯然是在找人。她說輔導員是在找我,看完一圈不見我人影后,很快就找了藉口想走,被大汪他們好說歹說挽留住了。
找到包媛媛跟江陽是,倆人正在吵架,包媛媛紅着眼在捶打江陽的胸口:“我就是個替代品是嗎?你當初爲什麼要撩我,不就是覺得我的脾氣跟周瑾有點像嗎,可爲什麼你後來不再喜歡她了卻……”
當時包媛媛背對着我,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江陽吻住了,剩下的話自然也被他一飲而盡。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甜蜜臊得臉上發燙,但看他們的吻急如暴風驟雨,趕緊默默地退出很遠不再打攪。
可我等了十分鐘都不見他們倆回頭找我,摸索着找去他們原先站立的地方時,倆人都不見了。我趕緊跑出去看了一眼,江陽的車不見了。估計倆人濃情蜜意下把我給忘了,想到他們倆現在可能正激情似火,我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憂慮。
他們總這樣分分合合也不是辦法,江陽到現在都不肯給包媛媛一個名分,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打算。
我正猶豫着想打車回去時,輔導員開着車在我旁邊停下:“希希,我送你回去。”
“老師,不用了。”我避開他的視線,想繞開他的車去馬路邊打車,結果他情急之下喊道,“我現在要去見老秦,你要不要一起過去?他……可能知道莊巖現在的處境。”
我承認這段話對我的誘惑力很大,江陽最近跟我說的情況都是莊巖什麼也做不成,只能耐心地在拘留所裡等着判刑。
莊叔前幾天打電話給我時,說一句話會嘆三口氣,他也是真的沒了辦法。
老秦在跟人一起唱歌,我跟進去時,他的嘴角浮起滿滿的嘲諷:“她怎麼來了?我可沒心情接近莊巖的女人,萬一被誰看到,會小題大做毀我前途。”
輔導員憋悶地把他拉到旁邊嘀咕了一會兒,老秦這纔不太高興地白了我一眼:“隨你吧,那麼多好女孩不要,非跟這樣貪圖虛榮的女人扯不清,你腦子秀逗了。”
輔導員強行把他拉出ktv,載我們去了一處比較安靜的咖啡廳談事情。
我有太多的疑問,但不知道從何問起。整理可以跟他請教的問題時,老秦諷笑着跟輔導員說:“噯,你聽說了嗎?莊巖他爸以前說只拜天地跟祖宗,這次他可是給人下跪了,聽說跪了個把小時呢。嘖嘖,所以人說話不能說太滿啊,指不定哪天就會打自己臉。”
“請問,他跪誰了?”沒人跟我提過這茬,莊叔以前確實傲慢,很可能確實說過只拜天地祖宗的話。
老秦嘴角一歪,嗤笑道:“無可奉告。”
“你上次不是說莊巖其實有得救嗎?怎麼才能救?”輔導員接住話頭,看了我一眼後輕聲開了口。他說得很猶豫,說這話時還仔細注意着老秦的臉色變化。
老秦聽罷果然氣了,陰着臉看了我一眼,啐罵一聲:“紅顏禍水!”
他罵完就果斷地走人,輔導員拼命拖也沒能拖住,還連帶着被罵了一句:“宋謙修你這個見色忘義的傢伙,以後不找你玩了。”
輔導員垂喪着腦袋回來時,乾巴巴地朝我笑了笑:“前天老秦喝多了提過一句,我想追問法子的,結果他睡着了。”
“老師,謝謝你。”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在打顫,我相信老秦那句話不是醉酒後的胡言亂語。
周瑾婚宴結束後,江陽查過老秦的底細。雖然老秦跟我是老鄉,但他們家早就躍龍門發了跡。他伯伯從政,他爸爸從軍,家裡背景很硬,所以老秦的拽從某方面說是因爲底氣足。
輔導員擺擺手:“你別急着謝我,我也不敢保證老秦能幫忙。他們有時候對某些事情很敏感,現在是非常時期,他肯定不敢細說,能指個方向就好。”
我連連點頭,感激不已:“老師,真的太感謝你了,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纔好。除了假扮你女朋友之外,以後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直說,我一定盡力幫。”
我焦急地等了將近一個星期後,老秦那邊終於有消息了。
這次,老秦沒有看到我就擺臉色走人,我請他吃完一頓飯後,他用手指蘸着溫水在桌上寫下一個人名:“搞定這人,那莊巖就還有救,至於怎麼搞定,你自己想辦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