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有四痛,喪父,喪母,喪夫,喪子。
我瞭然一人,身無親人,從未接觸過這些極致失去的痛,而如今,我躺在醫院,撫摸着我本凸出一點點如今平坦的肚子,胃裡一陣陣反酸,眼淚卻始終的落不下來。
我尚未接觸得子之喜,便接觸了喪子之路。
這簡直是一個如黑洞一般的絕望要將我吸入其中,此生都不會放我出來。
而現實也是如此,我這一生,似乎都陷入了一個絕望的循環,那主宰我的生靈似乎見不得我有一點點好處,總是要在轉彎的瞬間將我又拖回去,然後狠狠的將我打入死牢。
我欲哭無淚,只能絕望等死。
我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那一片陰濛濛的天,滴滴答答的下着雨,寧靜的,悲傷的,似乎也是在哀悼。
病房裡空蕩蕩的,旁邊有着一張空牀,沒有一個人在這裡。
在我醒來的第一眼,我就讓送我來的好心人打電話給了封朵,而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了,沒有一個人到來。
我看着窗外,看着看着便笑了。
這種一個人的無助,終於在麥露的賜予下再一次的體會到了,真是刺心啊。
正在我發呆的時候,手機便想了起來,是封朵的,我打過去,那邊一個嚴肅的男音傳來:“顧小姐,請問您和這位手機的主人是什麼關係?”
我心中一個咯噔,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是它的妹妹。”
那邊似乎鬆了一口氣,說:“你姐姐出車禍了,她始終不肯上救護車,還請過來一路安環路吧。”
“砰。”
我腦中的一根弦似乎斷了,霹靂的聲音讓我失去了思考的理智,我以爲我聽錯了,冷靜的再次問道:“你說什麼?”
“你姐姐出車禍了,她始終不肯上救護車,還請過來一路安環路吧。”
我像瘋了一樣的拔掉針管衝了出去,外面的護士看見紛紛的過來攔住我,此時的我本應該是虛弱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哪來的力氣,像野獸般的推開了所有人,吼道:“都給我滾開。”
我的腦中只有思想,那就是封朵出車禍了,她出車禍了……
我拿着手機,從那人羣中衝了出去,打了的士,去了目的地。
我剛到,那裡便圍繞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有的人還在小心的議論着。
“看啊,那個女人好漂亮,怎麼就出了這檔子事,可惜。”
“那個女人不知道怎麼就不肯去醫院,再不救就會死的。”
“誰知道,旁邊還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呢。”
我推開拉着我付錢的司機師傅,極其艱難的撥開人羣走了過去。
那裡有着一灘血跡,地上躺着一個人,穿着黑色西裝,長長的頭髮落了一地,鋪展開來,配着那鮮紅的血跡,就如海棠花一樣的美,她的身旁還有一個十分慌張的美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是連冉。
爲什麼連冉會在這裡我已無力無思考,眼睛落在封朵身上,她也看着我,嘴脣嚅動了兩下,似乎在喚着我過去。
我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卻不敢移動她的身體,只得抹去她臉上的鮮血,笑道:“你在鬧什麼呢?去醫院啊。來人,送醫院啊!”
最後一句話我是
吼出來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動。
此時的我穿着一身病服,臉色慘白,更像是一個要死的人。
封朵雙眼看我,那裡面有着格外的堅決,她嚅動着脣說着話,我卻聽不清楚。
我低下頭去,湊在她的脣旁,身旁的急救醫生拉着我。
“這位小姐,你冷靜一點。”
我一把將他推開,鷹隼一般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氣急敗壞的罵道:“廢物,廢物,醫院養你們有什麼用,連個病人都搬不動。”
我有氣,有一肚子的氣,可是在下一刻封朵的手伸過來抓住我衣袖的時候,我才醒過來,喃喃道:“你聽話,我們上醫院,我們上醫院啊。”
她只是盯着我,美眸中有着一絲希翼,脣一直蠕動着。
我湊過去,聽着她極小的聲音說:“和季風斷了關係。”
我擡眼看旁邊驚嚇過度還沒有回過神來的連冉,那始終落不下來的眼淚終於是落了下來,如磕頭似的使勁的晃動着。
“我會的我會的,我一定不會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絕對不會,我們上車,上車。”
她的眼珠轉溜着,落在連冉的身上,閃過一絲欣慰,抓着我的手就這麼落了下去,長長的睫毛已經覆蓋住了她的美麗的眼睛。
我一驚,嘶喊道:“封朵,你給我醒醒,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你給我醒醒。”
我使勁的搖晃着她的身體,撕心裂肺的感覺從身體裡傳來,從腦袋裡撕裂而來,直覺得天旋地轉一般,看着身旁醫生抓住我的手,所有的一切都變成模糊的。
我想要去抓住封朵,可是卻一直遠離着,遠離着。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還是再病房裡,身旁有着連冉坐着,她安靜的面容十分蔥白,有着一份讓人疼惜的美。
只是,此刻,我卻不想看見她。
我起身,她急忙攔住我說:“你現在虛弱,不能動。”
我打開她的手,漠然的看着她,“給我滾出去。”
她看着我,不動,我也懶得管她,穿上鞋子走出去,剛一動身體莫名的軟了一下。
我想都沒有想,就去了手術門外。門外的座椅上坐着身穿褐色西裝的季風,他安靜的坐在那裡,什麼都沒做,什麼沒說,可是卻平白添了一絲哀傷。
想起封朵最後叮囑我的一句話,一句用自己生命做賭注都想要告訴我的話,只覺得喉嚨那裡十分哽咽,像是被堵了一般。
我剛走過去,他便擡頭看我,微微一笑,優雅道:“你醒啦?醫生說你身體虛弱,需要多休息,你先去睡吧,朵朵出來了我會告訴你。”
我一怔,冷冷的盯着季風,眼中化出了一絲悲傷。
他喚她朵朵,這麼自然,這麼親切。
他眼中的焦慮是怎麼都無法藏住的,他優雅的笑容後面有着的是極大的哀傷,這是上次看見他的時候所沒有的。
或許,他也在爲封朵擔憂。
然而,一切都晚了。
有情人不能終守,即便再相愛,那麼也是有緣無分罷了。
封朵想要終結的,那麼就一定會終結!
我不會去過問這車禍爲何會發生,我不會去追咎任何人的責任,我所要的,只是一場決裂而已。
我冷漠的看向季
風,漠然道:“封朵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你可以走了。”
他看着我,我指着那通往出口的路說:“你跟封朵是什麼關係?你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你們不是朋友,不是親人,只是一個她親口想要斷絕關係的陌生人而已,季風,我不知道你對封朵是什麼感情,從今以後都不要有了,封朵無論是生是死,都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現在,你可以走了,你給我們付的費用我改天會讓人送到你公司裡去。”
連冉拉着我,焦急道:“顧吉你別生季風的氣,都是我造成,是我沒看路,是封朵救了我,這都是跟季風沒有關係,比別怪他。”
我將連冉推開,和她保持距離,微微一笑:“我誰都不怪,封朵如今躺在手術檯上,都是她自願的,她自己選擇的,出來之後她活着就是她撿了一條命,她死了,那麼她也解脫了。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尊重她的選擇,所以我誰都不怪,那麼季風,請你也尊重封朵,她最後一句話是,要和斷絕關係,她和你,不想再糾葛下去了,我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相愛的,怨恨的,請你現在立刻滾出去!”
連冉尖銳道:“我們在這守着也不行嗎?這裡又不只有一個封朵在這裡。”
“但是這是封朵的手術室外,連冉,得饒人處且饒人,當初你做的那些齷蹉事封朵不和你計較是因爲她大方,而我向來都是小氣的。”我垂眼道。
我不知道我爲何這麼冷靜,爲何有這一張公事公辦的面孔,或許,人的潛能,人的忍受力就是這麼逼出來的。
連冉還想說什麼,被季風拉了一把,閉上了嘴巴。
季風看着我,又看着手術室門口,看了大約有一刻鐘左右,拉着連冉大步流星的走了,臨走前只有一句話。
“謝謝。”
我脫力的坐在凳子上,無力的看着天花板,嗤笑了一聲,謝謝,謝什麼呢?
醫院,總是陰森冰冷靜謐的,從中午到晚上,這一個手術做了很久,從熱鬧到了寧靜,一眼望去,是望不盡頭的白。
我感覺到了絲絲冷意,環住雙臂,打了無數電話給陳深,得到了都是深沉大海的關機。
這一天,我喪子。
這一天,我在等待封朵的生死。
這一天,我只感覺到了我無盡的冰冷和無助。
最後我終於打了個電話給江天,他趕過來的時候,我冷的瑟瑟發抖,哆哆嗦嗦的問道:“江天,我是不是不吉?”
“誰說的,你是擁有着幸運的吉祥。”他斥責我,將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苦笑一聲,抹了抹即將落下來的眼淚,抑揚頓挫道:“不,我就是不吉,所以總要失去所有的,我害死了股海和小敏,報應總歸是要來的。”
江天一把擁着我,摸着我的頭溫柔道:“不會的,這個世上沒有報應,就算是有報應也有我和陳深替你當着。”
我搖頭,落在手術室熄滅的燈光上。
裡面的醫生走出來對我搖了搖頭,嘆道:“我們盡力了,原本早點送來還是能救的,但是一直拖着,大腦缺氧,延誤了最佳救治的時間,她現在最好是能請腦科專家做一次手術,有可能的話還能活着,不過幾率不大,你們家屬做好準備。”
我腿一軟,只覺得天空的雷直接劈到了我的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