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郊遊回來,課程漸漸緊張起來,一連好久,我們也沒有時間調侃這件事,漸漸的,連一向話多的林現好像也忘了這件事一樣,那一句我喜歡你隨着時間的流逝,彷彿只是夢裡的一句呢喃。
平靜的日子一直延續到高二開學,按照慣例,學校會組織一次家長會,說白了,就是聯合家長做好未來七百多天的計劃。
今天的孟淺卻格外的心不在焉,教室裡已經先後坐了不少家長,孟淺的媽媽卻還沒有到,我向來熟悉她的爸媽,這種與老師光明正大“會晤”的事情,同爲老師的孟淺媽媽一向很積極,今天卻有點不尋常。
在我的追問下,孟淺才支支吾吾的說:“我,我沒告訴我媽,我偷偷報了理科。”
“什麼?!”我想我當時震驚的表情足以嚇跑周圍不明真相的羣衆。
“那你沒有告訴你媽媽今天的家長會,那誰來幫你開家長會啊?”冷靜一些的我,這纔想起這件正事。
孟淺沮喪的搖搖頭,“我媽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告訴她不得把她氣炸了。”
我嘆了口氣,孟淺說的沒錯,作爲老師,她媽媽把自己的每句話都奉爲聖旨,孟淺便是那個不得不照樣執行的臣下,只是我從來不敢想,孟淺有一天敢違抗她媽媽的話,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勸她,“現在都已經這樣了,你早晚得跟你媽坦白呀,總不可能瞞着你媽一輩子吧!”
我握緊她的手,那手裡的冷汗充分暴露了她內心的忐忑。只是沒等我們去坦白,孟淺媽媽和我媽就一起出現在班級走廊上。
我心裡暗叫一聲糟糕,看孟淺媽媽鐵青的臉色也能猜到,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孟淺媽媽還沒說話,倒是我媽先上前問道:“孟淺啊,你平時那麼乖的孩子,這回怎麼這麼糊塗呢?選文理科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瞞着你家裡人呢?”
“我想學理科,我就想學理科,她不同意,我就只能瞞着了,”孟淺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我不同意?你也知道我不同意,那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同意?因爲你幾斤幾兩,我比你自己都清楚,你就沒有那個學理的腦子!”孟淺媽媽的口氣,倒更像在訓斥一個與她無關的學生。
此時,班主任剛好過來,看到走廊上這一幕,又看到孟淺倔強的臉上有幾分淚痕,瞬間明白了什麼。
“是孟淺媽媽和許善媽媽吧?你們好,我是高(九)班的班主任,我姓周,”老周頭一次這麼溫柔的和人說話。
孟淺媽媽還在氣頭上,臉色非常不好看的對老周說:“周老師,我也是個老師,有些話我就明說了,我們家孟淺當初報錯志願了,我想讓她改過來,這畢竟是孩子一生的大事,您也知道我家孟淺的成績,學理是沒有什麼前途的,您是她老師,又是她班主任,您給想想辦法唄。”
“媽!”孟淺聽着媽媽用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跟周老師這樣說話,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更糟糕的是,陳子煜和林現也看到了這一幕。
孟淺面無表情的轉身就走,老週一邊對我使了個眼色,一邊頂着笑臉對孟淺媽媽說:“那個,家長會快開始了,要不,先進去吧,待會我們再慢慢談好嗎?”
我緊隨着孟淺,一直跟到學校後面的花壇前才停了下來。
我們靜靜的並排坐在花壇前的臺階上,孟淺擡頭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就像那時候我們追隨的那個總愛45°角仰望天空眼神憂鬱的少年,我們都相信,45°角仰望天空,是不會流淚的。
“嘿!”林現的聲音響起,讓孟淺猝不及防,一偏頭眼淚先落了下來。
林現一見孟淺的眼淚,立刻坐不住了,“別、別呀,我最見不得眼淚了…”
孟淺紅着眼眶,猛地錘了他一拳道:“都怪你,我都破功了。”
林現不明所以的撓撓頭,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舉起手裡的一打啤酒,“對了,我帶了這個。”
孟淺雖然淚眼朦朧,卻還是嗚嗚咽咽說:“這是學校,不能喝酒。”
“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林現神秘的一笑,我和陳子煜也緊隨其後。
一行人來到教學樓的天台,這裡有很多菸頭易拉罐,看樣子平時一些壞學生就愛躲在這兒,因爲學校監控盲區,又很少有人會來天台,在這兒抽菸喝酒,的確很難被抓到。
孟淺雖然不認同自己願意同流合污,卻拿起啤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起來。陳子煜也遞上一罐給我,還開玩笑似的說了句,“你的酒量我可是見過。”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在他面前喝酒,貌似只有上次郊遊的時候,原來他還記得。
天台上的下午很清靜,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孟淺不想回家,林現帶來的一打啤酒,現在只剩七八個酒罐子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今日的晚霞尤其絢麗,孟淺和我互相支着頭倚靠在一起,半眯着眼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孟淺說:“小善,我覺得我們的高中一點都不好玩,除了寫作業,上課就是考試,偏偏這麼努力還換不來家人的認可,我真想,真想早點畢業,早點離開家。”
林現接過話茬,問道:“哎,你們以後都想考哪個大學啊?”
“嗯?”我半醉半醒的回頭看他,林現抱着雙腿坐着,目視遠方,緩緩道:“我吧,就希望以後能去遠一點的城市,離我爸媽遠一點,能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好一年只能見一次的那種。”
孟淺嬉笑道:“林現,你是有多不戀家啊。”
林現也低頭笑了笑,“我從小,我爸我媽就吵架,爲了公司的事情,爲了家裡的事情,反正鬧不休,有一次我爸媽又吵架,我就跟着子煜家裡人去上海,待了一個多月,陳叔叔送我回來的那天,我爸媽出乎意料的一句都沒有吵,反而很和睦的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後來我就覺得,只要我長久不待在家裡,他們就不會吵架,所以我不愛回家。”
頭一次聽林現安靜的說話,我們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林現自己說完,又自己給自己解嘲,便故意放大了音調道:“你們幹嘛?說話呀!”
孟淺第一個回過神來,恢復平常語氣走到林現身旁,“我和許善呢,都想去北京,我們喜歡老北京的衚衕,四合院,還有故宮,哎,要不,咱們以後都考去北京吧,這樣,咱們再做四年大學同學,咋樣?”
我看向陳子煜,他一直倚靠着天台欄杆不說話,今天的他尤其沉默。
我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孟淺問你話呢。”
陳子煜看着我,反問:“你想去北京?”
我點頭,“那是我的目標。”
“那好,那我們就約定一下吧,一起考去北京。”他說着伸出手,四個人的手背抵着手背,那裡頭是我們青春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