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就死唄,人人皆有一死,你我都不例外。地藏菩薩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圓通已經走到了輕月面前,伸出手。
輕月伸出了自己的手,兩隻手握在一起。
就在這個瞬間,不知爲什麼我心情煩躁,周邊氣壓在急速降低,我回頭看八家將,他們正在靜心入定,根本不知發生的事。
我情不自禁大吼一聲:“你們停下來,不要性命相搏。”
圓通面容苦楚,沉眉不語,輕月倒有閒心一笑,他看我:“齊翔,你是我的朋友,你背叛了我,我本來心有怨恨,剛纔和和尚握手的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
我心驚肉跳:“你明白什麼?”
輕月緊緊捏着圓通的手,沒有說話,能看出兩人確實在用性命相鬥,這次握手驚天動地,恐怕不死不休。
我略猶豫,一咬牙走進天台大門。門裡門外簡直是兩重天,天台陰風大作,像小刀子割在皮膚上,陰冷無比,而且風聲悽苦,從天空的黑雲中吹來,像是無數人在慘嚎。
輕月看着圓通道:“你用了什麼神通,居然引發天象鉅變,有用嗎?”
我再一看圓通,嚇了一大跳。圓通的面容在快速衰老,他本來是小和尚模樣,二十歲出頭,現在竟然看上去像是四十歲開外,面相雖然相差不大,但那種歲月的滄桑難以掩飾。
我陡然明白了,輕月在快速吸收圓通的生命力,圓通的青春和生命像血液一樣輸給了輕月。圓通全身顫抖,痛苦至極,想鬆開手又不能,像是有一臺時鐘在他身邊,快速撥動,他的時間在飛快流逝。
輕月笑:“我原以爲你有什麼特別的能耐,如此而已,以卵擊石。既然你們都知道我的身份和來歷,那就索性公開吧,我不是夜遊神第二,我有自己的追求,鬥法失敗你們以後不要再來糾纏。”
我忍着陰風扶着牆,艱難往前走,迎着風喊:“輕月,你住手吧。”
圓通的面相年齡已經過了五十歲,皺紋遍佈,下巴長起了鬍子,而且根根發白,麪皮緊皺,和年輕時候的他完全是兩個樣子。
我心驚肉跳,生出無法抑制的悲悽之心,這世界上最殘酷的事,莫過於看到一個年輕人迅速蒼老,時間如白馬過隙。
輕月看着無比蒼老的圓通:“和尚,我留你一條命,鬆手吧。”
圓通此時的面相足有七十歲,下巴生出長長的白色山羊鬍,腦門上是深深的皺紋,他看着輕月:“玩爽了沒,是不是該我了?”
輕月一怔:“我留你一條命是慈悲,你不要拿着雞毛當令箭。你的生命已經枯萎,行將就木。”他看了看自己的第六根陰王指,陰王指變成了豔紅色。
“你老的不冤,”輕月說:“你的生命滋養了陰王指,夜遊神窮盡一生都在尋找你這樣的奇人,沒想到讓我碰
到了。我留你一命吧,鬆手吧。”
圓通搖搖頭:“這個手不是你想鬆開就能鬆的。”
說着,他忽然挺直腰板默默誦經,吼了一聲:“齊翔,你趕緊回去~~~”
最後一個“去”字猶如颳起一陣狂風,刺耳的響,我情不自禁慘叫一聲,雙手捂住耳朵。一陣大風吹來,我跌跌撞撞竟被風吹得向後倒退,一直退到大門口,站立不穩摔了進去,隨即天台大門“砰”一聲關上。
我趕忙趴在門上往裡看,上面還有扇小窗戶,多少年沒擦了,全是灰,勉強看到裡面的情景。
天台上就像是拍電影一般,天象鉅變,陰風狂嚎,黑色雲層裡無數的黑雲猶如遊蛇一般,從天空飛竄而下,從圓通的頭頂和後背竄入他的身體裡。
圓通身上的衣服鼓脹起來,他背對着大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能看到站在他對面的輕月。
輕月居然出現了一絲惶恐,想掙手卻掙不開,一股股黑氣順着圓通的身體流進輕月的身體。
輕月面色漸漸發黑,他很帥氣,更是白淨,可那些黑氣竄上他的臉,如同黑色的紋身一般,他的臉上頓時出現了無數繁複的黑花紋,詭異非凡。
“這是什麼?”輕月話音剛落,他的臉上身上燃起大火,燃燒起來。
這是一種黑色的半透明火焰,奇怪的是它不燒衣服,只燒皮膚,輕月漸漸被這團黑色的大火包圍,他嘶嘶倒吸冷氣,又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天空黑雲漸漸飄散,風停了,白雲出來,光線又重新落在天台上。
圓通鬆開手,他的面容已經是八十歲的老人,背有些駝,雙手合十:“此乃人間苦海業火。”
黑色大火中隱約只能看到輕月的身影,他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痛苦:“什麼是業火?”
“世間萬般苦念凝聚。人間婆娑,業力隨身,陰王指的本意不在於奪他人的生機,而在於以苦業創天地,再化人間。夜遊迷之,輕月惑之,只觀其相而未解其意。”圓通垂手說:“我神通沒那麼大,調不來人間的苦業,只是助推波瀾。天象驟變,黑雲密佈,那都是隨身苦業。輕月,願你能在業火中堪悟,沒有燃己之心,怎見人間之苦。”
輕月在大火中,嘆口氣:“我還是着了你的道。和尚,你損失了六十年的光陰,未必就比我好受。”
圓通看着眼前的火人說:“我自入佛門,先修生死而後又忘生死。生死對我來說,只是一種狀態。”
“說得好聽。”輕語吸着冷氣,疼得全身都在顫抖。
圓通道:“我知道你是十缺童子,想愛卻不能愛,如今有陰王指神通,便想逆天改命。可你想過沒有,你殺的這些人,這些無辜者,他們的愛怎麼辦?你以已身之苦加於天下人,已入魔道,再不回頭便萬劫不復!”
輕月已經說不出話,火併不向外蔓延,只在他身上熊熊燃燒。他盤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解南華睜開眼,其餘三人也從定境中甦醒,他們推開門,我跟着他們走到天台。
一看到圓通這個模樣,小雪到底是女孩,眼圈頓時紅了,要哭:“和尚,你……”
圓通現在已經不再是二十多歲的樣子,而是八十歲的老人。他一笑,頗爲豁達:“小雪,不必爲和尚憂,不必爲和尚惱,別忘了我修的是什麼,白骨觀啊。觀美人如白骨,如果只是觀他人而不是觀自己,那還修的什麼,成話頭禪了。”
我心下悽然,衆人沉默,二龍指輕月:“他怎麼處理?”
解南華道:“剛纔入定境時,馬丹龍的神識鬼遁而來,他知道輕月發生的事。輕月是他唯一的徒弟,如今犯下大惡,他已經稟告陰間冥王,他要親自處置,陰王指也要重歸陰間,封於地獄。輕月要押到陰間去審判。”
“啊,這怎麼去?”我疑惑。
“陰間自會派鬼差來押。它們沒來之前,暫時把輕月封印在天台。和尚,還得麻煩你守在這裡。”解南華說。
圓通盤膝坐在輕月旁:“我會爲陰王指所奪之生機誦經超度。”
我有些憤恨:“陰間怎麼早不派人來,等我們打完他們來撿便宜了。”
“不要這麼說,”解南華道:“如今天下能剋制輕月和陰王指的,只有圓通,也只有苦海業力這一個法子。”
我想起圓通當初走的時候,吟誦的偈語:苦海無邊天作岸,業火有情渡衆生。
“在我押送到地獄前,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沉默的輕月忽然說道。
“賴櫻嗎?”解南華說。
“對。讓我見她。”輕月在大火中,輕輕說。
“我們不是賴櫻,不能替她做主,可以把你的心願告訴她。”解南華道。
輕月不再說話,微微垂頭。黑色的火苗越燒越大,他在極度的痛苦之中。
圓通留在天台看護輕月,我們從裡面出來,解南華反手把門鎖上。
“這就算完事了?”我問。
解南華愁眉沒開,嘆口氣:“未來事誰也看不清,陰王指流落人間千年,恐怕沒那麼容易。”
我們從樓上下來,看到大堂上貼着通知,說這兩天大廈要檢修,閒雜人等不能入內云云。看來在送走輕月之前,大廈都會關閉不對外開放。
我的心情非常壓抑,輕月的變化太讓人摸不到頭腦,難道陰王指真的這麼邪惡?
我一夜沒睡,熬到天亮的時候纔有些犯困,正要打個盹,忽然來了電話,是解南華打來的。
他在電話裡說:“齊翔,你做好準備,輕月要押往陰間地獄,他只提出一個要求,押送的途中你必須跟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