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之際,除新歲元日外,最重的便是祭竈小年。
離正節不過還有幾日,喜氣漸濃,但見闔城街市錦地盈天,聯袂成帷,熱鬧非凡,便可想像到了新年之時將是何種盛況。
駐足其間,看那貨物吃食滿目琳琅,最顯眼的莫過於竈糖。
麥芽淘淨,上鍋熬做糖,待到稍涼,用手揉做揸把來長,拇指般粗細的條棍,在滾上炒熟的芝麻,便成了祭竈日最重的供品。
徐少卿朝攤上丟下幾枚銅錢,抽了兩根出來,轉手將其中一根遞給高曖。
她眨着一雙俏目端詳了幾眼,見他已嚼了起來,便也將那竈糖放在嘴裡咬了一口。
但聽“喀嚓”聲響,那糖一咬即碎,果然是鬆脆香酥,只是稍嫌太甜,再嚼一嚼,還有些粘牙。
她抿着嘴,顰了顰眉道:“這東西怎的這等甜膩?”
“依着俗禮,今日必是要吃這個,公主之前沒吃過麼?”徐少卿牽着她擠過人羣,手上捏着那糖像是自得其味,咬得“喀喀”有聲,轉眼間便吃了大半根。
她自小僻居山野,素齋清靜,年節時偶有些糕點已是不錯了,對這民間的習俗玩意兒自然懵懂無知,如今看着確是有趣得緊。
只是這胃腸素淨慣了,猛然間吃起這個,還真有些受不得。
於是搖頭道:“沒有,我這還是頭次見。甜是甜,就是太膩人了些,還是廠臣吃了吧。”
話音剛落,便想起自己已咬過一口,此時若再叫他吃,豈不等同於……
臉上一紅,那手剛擡了擡,便又縮了回去。
卻不料被他一把抓住,拉起來湊到脣邊,張口便咬了下去,邊嚼邊嘆道:“咦,公主這根似是比臣手上的要香甜些,這一鍋出的糖怎會不同?”
這般被牽着手,倒像是主動喂他似的。
高曖羞着臉低聲嗔道:“油嘴滑舌的,又胡說些什麼,這麼多人都看着呢,快放手。”
“臣哪裡胡說了,這味道真的不同,要不公主嚐嚐臣的。”他說着便將自己那根往她嘴邊送。
這一來便近乎於打情罵俏了。
高曖趕忙側過頭,就看身旁不少經過的行人都側目望過來,有幾個年輕姑娘見了,都含羞垂頭,卻還忍不住一邊把眼偷瞄,一邊掩口竊笑。
她登時羞赧無地,趕忙甩脫他手,悶頭向前快走,可這街上人流如織,只走了幾步便只好又緩了下來。
徐少卿暗自好笑,將那兩根糖都塞入口中,便上前拉住她,在耳邊小聲問:“公主走得這般急,想去哪裡?”
她臉上紅潮未退,垂首不語。
起初本以爲這大好的日子要裝病在牀,無聊神傷,見他來了自然是喜不自勝,只是不想滿心歡悅的一出宮門,他便開始沒個正經,抓着空子便佔起便宜來,也不管這街上衆目睽睽,像方纔那樣被人笑,可真要羞死了。
她怕他再打什麼壞主意,又不願掃興回去,想了想便低聲道:“我只是不愛這裡人多罷了,咱們還是去個清靜的地方吧。”
他勾脣一笑:“那還不容易,臣正好知道一個清靜雅緻的所在,現下便陪公主去瞧瞧?”
她聽他話中頗有些正中下懷的意味,定然是早已盤算好了,卻故意先不提,只等她說出來,明擺着是“不懷好意”。
嗔怒地瞥了一眼,轉念又想,他這般計議也是費了一番心思,自己若是不應,便是拂了他的意,實在於心不忍。
再者他說清靜雅緻的地方定然差不了,說不定另有一番驚喜。
想到這裡便問:“在哪?遠麼?”
“就在城外不遠,公主隨臣來吧。”
高曖一聽要去城外,心頭不免砰跳起來,這般神神秘秘的,不知又在搞什麼名堂。
自己這廂遲疑,手卻已被他攥住,拉着便往前走。
她不願在大庭廣衆下跟他這般親密,可甩不脫那鐵鉗般的手,又怕被人笑,只好羞着臉垂下頭,含羞無語地跟在他側旁。
轉過正街,人流少了些,徐少卿僱了輛車與她同坐,從北門出的城,行不多遠便折向東。
高曖撩着簾子向外望,只見山野蕭瑟,幾乎沒半點青綠,可在極目之處卻又遙遙地望見有一片山巒起伏,中間的主峰足有千仞之高,雲蒸霞蔚,甚是壯觀。
莫非要去的便是那裡?
登山遠足,賞心怡情,原本是不錯,可這隆冬時節,草木不發,萬物凋零,又有什麼風景可看?
回頭望去,卻見徐少卿闔着雙目,半躺半靠在那裡,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作勢假寐。
她不禁心中奇怪,暗想以他的性子,這會兒除了外面的車伕,又四下無人,自然要上來佔些便宜,可自打一出城,他便一直是這副樣子,甚至連句話都沒有,反倒是自己有些失望。
就這般靜坐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些耐不住了,便湊過去,拿手推了推他,輕聲叫道:“廠臣,廠臣?”
連着喚了好幾聲,徐少卿才緩緩睜開眼。
“公主有事麼?”
她不由呆了呆,總不能直言車裡憋悶,想和他說話吧。
可若非如此,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作答,想了想,只好道:“沒什麼……只是怕廠臣睡熟了身子冷。”
他心中暗笑,挑眉道:“若是臣真睡熟了,又身子冷,公主當如何處置?”
原不過是沒話找話,卻不想一開口又被他捏住了話頭。
高曖自然知道他想聽什麼話,窘着臉低下頭,心說若真是他冷得緊,自己定然不會顧忌那許多,可現在他無非是隨口玩笑,藉機挑惹,若再順着話答下去,便更上了他的圈套,索性便岔開話道:“我瞧見前面有座山甚是清幽,廠臣說的地方可是那兒?”
徐少卿卻也沒續前話,微一點頭:“哦,公主也瞧見了?”
她見自己竟猜中了,倒也吃了一驚。
“去那山野間瞧瞧,卻也不錯,只是這時節怕沒什麼好景緻,再說我這腳力,定然也走不遠,就怕不盡興……”
“這大冷天的爬山?臣這身子可受不了。”他撇嘴搖了搖頭。
“啊,那這是……”
“既是公主生辰,當然不可做那等勞身費神的事。不須問,稍時公主見了定然喜歡。”
他也不多言,坐起身來,也撩着簾子向外望,隨即自言自語地笑道:“真是巧,說話這便到了。”當下便讓那車伕停了車。
高曖隨着他下來,擡頭便見已離山腳不遠,頭頂雲氣飄渺,恍如天宮仙境一般,油然便生出一股暢然之感。
徐少卿打發那車伕走了,牽着她繼續向前,須臾來到山腳下,又沿右側山路穿過一片枝葉稀疏的林子,沒多久,便來到兩峰之間的谷地。
那背靠山岩之處,開闊平坦,其間有一池碧水,氤氳蒸騰,籠在霧氣中,其上還有一座寬大的草亭。
她不由驚呼道:“這……這是……”
他見她喜動顏色,也甚是高興,微笑道:“究竟是不是,公主且近前看。”
高曖心頭砰跳,隨着他來到近處,便覺一陣溫熱撲面而來,池周十餘丈,全以白甃石堆砌,池水清澈,底下的卵石清晰可見。
許是池水溫熱所至,這附近綠樹繁盛,花團錦簇,儼如春日已至,與外面萬物蕭瑟的景象全然不同。
身處其中,恍如時光倒轉,鼻間嗅着清幽的花香,隱約還有鳴禽婉轉輕啼,竟似醉了。
“公主覺得如何?臣選的這處地方還當得起清靜閒雅麼?”
高曖呆了一下,便喜道:“果真是個好地方,這溫泉是你……”
她見這池子堆砌斧鑿,上頭還覆了亭子,皆是人工所爲,想來十有八、九又是他的手筆。
果然見徐少卿微微一笑,擼了袖子,俯身在那池中撩了撩水,輕嘆道:“這是底下那幫人偶然間發現的,我來瞧過一次,覺得若是報到宮裡未免小氣,索性便自家留了,闢出來着人修飾一番,預備着想讓手下那幫殺才偶爾來此消閒一番,舒舒筋骨,也好盡心辦差,後來又覺着那些個人粗鄙無知,沒得污了這湯水,事情便擱下了……”
他說着便擡起頭,望着高曖道:“今日公主生辰,臣思慮着若送些物件,一來宮中不缺,二來也未免俗氣,不如便請公主來試洗一番,若還中意,這處湯泉便贈予公主消閒養身了。”
自來便聽說常浴溫泉,能康體保健,祛除百病,何況是如此難得的所在,哪還有什麼不中意?
她甚是歡喜,望着那霧氣蒸氳的碧水,當即便有種想入池一浴的衝動。
可轉念便想到他還在旁邊,這水如此澄清,若是真的寬衣解帶,豈不叫他全瞧去了?
這還不算,倘若他沒個分寸,也跟着一起入池洗浴,還要在水中挨近,那時衣不蔽體,肌膚相親,哪能把持得住,卻該如何是好?
說不定這便是他故意安排下的,要在這裡和自己……
這怎麼行?
她雙頰如火,心跳得密如鼓點,不自禁地想逃開,可退了半步卻又站住了。
停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垂下眼去,更不敢瞧他,囁嚅道:“這個……多謝廠臣好意,我身在宮中,等閒又出不來,嗯……平時也來不了,廠臣冬天身子寒,正該用得着,還是……廠臣留着自用吧。”
她說着,暗地裡擡眼覷他動靜,卻見他已站起身來,面朝自己,慌忙又低了頭。
“唉,看來公主並不喜歡,方纔不過是出言搪塞,不忍傷臣的心罷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
“不是?那是爲什麼?”他蹙着眉,擡步向她走去。
高曖登時慌了神,一邊向後退,一邊語無倫次道:“廠臣你別……我不是,別……”
她話音未落,便見眼前人影閃動,徐少卿已迅捷無倫地欺到面前,一把將她抱住,那雙狐眸中分明蘊着笑。
“廠臣……”
那兩個字剛一出口,身子卻已離了地,隨着他向後平平地飛出,在半空裡打了兩個轉,便聽“嘭”的一聲,渾身已被融融的暖意包圍。
池水盪漾,心似也隨着那漣漪晃起。
她“啊”的一聲輕呼,雙脣卻已被吻住。
熱氣蒸騰,腦中微醺,身子像已融化在這池水中……
過了良久,他纔將脣輕輕擡起,卻又有些不捨地重又貼上去,流連蹭弄。
高曖趕忙躲過,羞得將火燙的臉頰埋在他胸口。
“公主喜歡麼?”他在耳旁低喃輕問。
她在他胸口輕拍了一記,心中甜蜜,嘴上卻羞嗔道:“哪有你這樣的,冷不丁便把人拖下水,衣裳都溼透了,這可怎麼回去?”
他呵呵一笑,摟緊懷中的嬌軀道:“那便不回去了,臣備了酒食,這裡暖熱,晚間也不會冷。”
“那怎麼成!”
高曖急了起來,擡頭望着他,顰眉道:“若不回去,被陛下知曉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也望着她,狐眸中的笑意忽然斂去,正色問:“倘若陛下真的知曉了,公主怕麼?”
“怕。”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又趕忙搖頭道:“不,我……我是怕你會……”
徐少卿又在她額頭上吻了吻,柔聲道:“公主不必害怕,更不用替臣擔心,今日既然出來了,便該縱情享受,不必念着其它。來,先把這身溼衣裳脫了吧。”
那蜜語柔情讓她的心慢慢定了下來,可聽到最後一句,心頭便突的一跳,趕忙推拒着他的胸口道:“不,不行!”
“爲何不行?莫非公主想穿着這套溼衣裳沐浴麼?”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咱們繼續過生日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