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且遠行

“這倒也是個法子。”

顧太后抿脣微微點頭,卻又沉吟道:“只是這兩人宮中之事知道的太多,若真的放出去,生出事來,那可如何是好?”

焦芳又在她手背上一拍:“這個不必擔心,由我去辦,包管不會留下後患,只是陛下這頭臣下進不得言,須得是連肉連心的人循循善誘才行。”

這話已近點明瞭,顧太后當即會意,挑脣一笑:“成,我懂了,回頭叩賀時,我便傳他進來,把這話說了,好歹勸他答應。”

“懂歸懂,還要拿捏個分寸。”

焦芳又湊近了些,捱到她身邊,低聲道:“你自來都是個急脾氣,陛下也是這般,三兩句話一頂就要熗火,這便什麼也勸不得了。稍時陛下來了,可別像上次那般脣刀舌槍的,究竟是母子連心,你好言好語的說,陛下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只要能勸得他回心轉意,以後也就不用這般煩惱了。”

顧太后聽完,也抓着他那乾枯的手握了握,點頭道:“你說得對,當孃的和兒子哪有隔夜仇?我知道分寸,唉……就盼着這事兒趕緊過去,我也想好好清靜清靜,不像現在這般操心了。”

焦芳見話已盡意,便抽回手道:“那好,我這便回司禮監去,等着擬旨,然後依計行事,你就無須管了。”言罷,便起身告辭。

顧太后也沒再留,目送他半躬着身子出了門。

閒坐片刻,便有宮人進來,報說陛下領着皇室宗親和一衆朝中重臣前來叩賀,正在外候見。

她呷了口茶,吩咐道:“你叫陛下進來,其他的在外磕個頭就成了。”

那宮人應聲去了,不多時便見換回了那身赭黃色團龍袍的高昶撩簾而入。

他面色冷沉,毫無新春正日,社稷改元的欣喜,緩步近前,勉強擠出一副笑意,叩拜行禮道:“兒臣叩見母后,恭賀母后新元之喜,福壽綿長。”

“好,好,昶兒快起來,咱們母子倆哪來這麼多繁文縟節,你心裡想着母后便好,不必如此。”

顧太后看着兒子神情困頓,面色也不好,不由心疼得厲害,拉着他起來,並膝在軟榻上坐了。

“這些日子見你又瘦了,可要多留心些身子,國事再重,也不是一日兩日做得完的,你這般操勞,倒叫那些做臣子的舒坦了,算什麼話?”

高昶輕嘆一聲,微笑道:“母后不必擔心,兒臣理會得,眼下我登基未久,正是非常之時,多費些心思也是在所難免,日後待各方都理順了,也就不這麼操心費神了。”

顧太后和聲一笑:“國事上你來做主,母后放心得緊,只須記得國家中興非一日之功,凡事量力而行,不必過分強求,你好好的,母后在宮裡也安心,知道麼?”

“謝母后關心,兒臣方當盛年,不在此時奮起,更待何時?母后不必擔心,兒臣身子骨自有分寸,少說也能再孝敬你老人家五十年。”

他脣角揚着,臉上卻不見歡容,近於苦笑。

頓了頓,便又道:“母后若沒別的事,兒臣下面還有些事,這便告退了。”

顧太后脣間一撇,佯作不悅道:“這才與你說了,怎的又急着要走?連多陪母后一時半刻也不成麼?”

高昶聞言只好又坐了回去,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那有什麼不成,兒臣正該多抽些工夫出來陪伴母后,只恨朝堂上的事總也理不完,這才……”

“行了,你也不用騙我,母后心裡清楚,上次因着處置雲和,咱們母子爭執齟齬,你定然還在記恨,不願多見母后,是不是?”

“母后誤會了,常言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兒臣自己就是個急性子,那日頂撞母后,口不擇言,有違大夏仁孝治國的祖訓,後來回思,惶恐慚愧,哪裡還敢記恨?還請母后原恕兒臣不恭之罪。”

聽他出言致歉,顧太后溫然一笑,輕輕拂弄他鬢邊,慈愛道:“母子之間,說什麼原恕不原恕的,母后也是氣得急了,當日若是和顏悅色的與你說,也不至鬧成那個場面。唉,不說了,母后聽說你昨晚又去了景陽宮,對不對?”

高昶神色一滯,眉間立時擰結起來:“母后莫要誤會,皇妹她已絕食兩日,水米不進,兒臣是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顧太后卻仍是一副笑容,拉着他的手,接口道:“你不必拿話遮掩,母后沒有責怪的意思,你心裡想什麼,沒人比我這當孃的更清楚,去了也就去了。”

這件事上她突然這麼通情達理,卻是讓人有些始料不及。

高昶蹙着眉,隱隱像覺察到什麼。

就聽顧太后微微一頓,轉而又問:“雲和的事,你如今打算如何處置?”

說話間便扯上了正題,果然還是一樣的急脾氣,壓不了太久。

高昶暗自嘆了口氣,故意道:“此前母后不已答應了麼,便讓她留在宮中,不再過問,還能有什麼打算?”

“那是之前,現下她與那徐少卿做出這等事來,朝堂內外都已知曉,穢亂宮闈,宗廟蒙羞,若是傳到民間,咱們皇家便真的貽笑天下了,該如何處置,自當好好想一想。”

“這個母后不必擔心,兒臣早已定了口風,徐少卿那廝不過是設計蠱惑雲和離宮,並無它事,各處也已下了嚴令,任何人不得再行提起,更不得議論,絕不會傳揚出去。”

顧太后見他毫不鬆口,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來,想了想又道:“人言可畏,你雖是一國之君,又有手段,到頭來也防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若是真傳得街知巷聞,你還能大興牢獄,將天下百姓都逼反了不成?”

高昶情知話頭來了,便問道:“那母后以爲該當如何?”

說到這裡,話已到了裉節上,一言既和,不和則分。

須得不急不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自己這做孃的和顏悅色,推心置腹地與他說,做兒子的自也當明白這番苦心,十之七八這事便成了,。

顧太后就是這般想的,便照着之前籌謀已定的說辭道:“母子不隔心,也不說那假話,上次爭鬧,母后細思之下,心中也有些後悔,想着只要你不真做出什麼遺羞祖宗的事來,也就從此不再管了。但今日之勢不同,你也該瞧清楚了,那丫頭確不是什麼溫良賢淑之輩,廉恥倒在其次,就說她心思半點也不在你身上,就算強行留在宮中,還能指望她回心轉意麼?別到時又憑白多出一個謝婉婷來!”

高昶脣角抽了抽:“母后的意思是……”

顧太后語重心長道:“昶兒啊,這男女間的事,最痛便是你有情,她無意,母后苦了這麼多年,實在不忍心再見你日日傷心。若你和她真的兩情相悅,先前那些事,不提也就不提了,可是現在……天涯何處無芳草,千萬莫學你父皇,你自小便志向遠大,如今又是國朝天子,難道爲了一個對自己沒半分愛意的人日日消沉,把家國天下都拋卻了麼?”

她頓了頓,便抓緊兒子的手:“那丫頭做出這等事來,本是不該饒恕的,但若真處置了她,定然傷了你的心,又念她是個可憐人,母后也不想多加追究,只是如今再不能留這丫頭在宮裡了,你索性也收收心,不必留戀於她。至於那徐少卿,不妨也一起放了,省得那丫頭尋死覓活,再生出事來,正好也趁機將東廠裁撤了,遂了你的心意。”

高昶望着她道:“母后的意思,是叫兒臣成全皇妹與那閹豎,由着他們遠走高飛,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話裡話外已有些不耐。

顧太后又怎會聽不出,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自己這般平心靜氣,說得也是入情入理,並無虛頭假意,怎麼好像這孩子半點也沒聽進去似的。

她脾氣本就急切,此時心中更是暗自火起,但想着焦芳之前的話,也是不能躁進,以免又鬧得不歡而散,難以收拾,當下仍舊拉着他,盡力緩聲道:“這叫什麼成全?不過是將她送出宮去,省得麻煩,於人於己也都好。你是高家子孫,又是國朝天子,更應以社稷爲重,懂得取捨,好孩子,這次你一定要聽母后的,好不好?”

高昶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本來還帶着些關切眼神一點點的黯淡下去,轉瞬間已毫無暖意,直似在瞧一個不相干的人。

“昶兒,昶兒?你怎麼了?”顧太后被他瞧得有些心悸,不自禁地朝後縮了縮。

“沒什麼。”

高昶呵然一笑,將手覆在她手上,用力一拂便推開了,跟着長身而起,微微拱手道:“此事兒臣已有主張,母后不必過問,兒臣還有要務,這便告退了。”

顧太后張口結舌,愕然望着他,雙眉隨即擰起,笑容也轉爲了滿面急戾:“你這是何意?母后好言好語地規勸,你卻擺出這等臉孔,還有半點人子之孝麼?”

“母后息怒,兒臣只是不叫母后再管皇妹的事,哪曾有違什麼孝道?既是這麼說,兒臣便索性下一道旨,請母后移居內苑靜齋,好生頤養,兒臣每日早晚探望,親自奉侍,以盡人子之孝。”

高昶說着,便轉身頭也不回地去了,猶聽得身後長聲悽嘆,罵口不絕。

他咬咬牙,權作沒聽見,大步出了寢殿,沿路繞過迴廊,剛到正門口,就有隨侍的宮人內侍上前披了貂裘罩氅,豎起黃羅傘蓋。

他跨出門,拾級而下,口中吩咐道:“傳朕旨意,太后慈宮違和,即日移駕內苑靜養,清寧宮奴婢侍奉不力,盡數罰去內官監重領職役,另選得力醫侍宮婢伴駕,不得有誤。”

身旁的內侍趕忙應了聲,正要轉身去辦,卻聽他又叫了聲:“回來。”

“陛下還有何吩咐?”

“着內閣擬旨,司禮監焦芳自侍三朝老臣,驕縱自大,無旨任意出入宮廷內苑,實有不臣之心,念其年老,入宮數十年亦有微勞,免其死罪,即刻罰往西山守陵,永不得返京。”

…………

朔風呼嘯,卷着漫天風雪,將天地間染作一片蒼涼的白。

上元已過,早算開了春,沒曾想仍是這般淒冷。

清晨,坊市間仍是蕭條條的,偌大的京城竟瞧不見幾個人,反而是那些尚未收去的元夜花燈殘在街頭檐下,在狂風蕭瑟中飄搖。

幾名披着深色大氅的人伴着一輛灰布漫罩的單騎馬車,沿着窄街緩緩而行,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個半尺來深的坑,但人影還未遠去,便又被紛揚而下的大雪淹沒。

沿途深一腳,淺一腳,好容易到了城門前。

其中一個瘦削的身影略顯吃力地攀上了車,斜靠在木櫞上,擡手將罩帽稍稍向後扯了扯,露出那張蒼白的俊臉,淡淡一笑。

“就送到這裡吧,再遠了也沒什麼好。”

旁邊幾人圍到近前,爲首那個身材壯碩的顫顫地抱起拳來:“督主大人……”

“不必說了。”

徐少卿擡手打斷,仍舊淡然道:“你們跟了我這麼多年,名爲屬下,實則便如兄弟一般,昔日情分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莫要做那婦人之態,我平日最瞧不得的便是這個。只是……東廠從此裁撤,你們以後也不知到哪裡安身?”

那爲首的人哽咽道:“我等都受督主大人栽培之恩,怎敢背忘?只是空有一腔熱血,無法報答。大人放心,我等雖都是些粗魯之人,但也有些本事,即便不做這官差,走到哪裡也都能掙口飯吃,倒是大人……”

“人生天地之間,便是上蒼讓他該有個立錐之地,若然真的活不下去,便是無福消受這世間悲歡離合,就該歸於塵泥,此乃天道輪迴,不必傷懷。咱們就此別過,但願將來還有相見之日。”

他說着便拉住繮繩一抖,揮鞭催馬,那車扭扭晃晃,攆着兩道深深的印轍朝城門而去。

驀然回望,那皇城中最高的塔樓頂層似有一個皎白婀娜的身影,盈盈而立,憑欄遙望,卻又掩在滿天飛雪中,朦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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