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公平交戰?”那單于奇着臉問。
徐少卿暗地裡對高曖使了個眼色,讓她千萬不可出聲,面上卻仍笑道:“這有何難,咱們不比人數,只比手段優劣,不就行了麼?”
那單于怔了一下,隨即皺眉道:“你是說,想和我們大獫狁勇士一對一較量?”
“大單于是聰明人,不須在下多言。賭定彩頭,單打獨鬥,輸了便要納彩認罰,這正是貴部族的規矩,若在下輸了,定然任憑處置,若是僥倖贏了,便請就此引兵離去,咱們來日再戰。如此公平合理,大單于以爲如何?”
徐少卿話音剛落,獫戎陣中立時便有不少人又叫囂起來,嘰裡咕嚕嚷嚷個不停。
那單于略略沉吟了一下,便搖頭道:“你們中原人詭計多端,從不守信,方纔檢視,我們許多人都是中暗器而死,這般卑鄙手段還叫什麼單打獨鬥?”
徐少卿面不改色,擡手在腰間拍了拍:“方纔在谷中是遭遇戰,你們又人多勢衆,自然不同,此刻在下已無暗器,儘可以放心,不若再說清楚些,就照貴部族的規矩,在馬上公平決戰,這總可以了吧?”
他頓了頓,見對方面上仍有疑慮之色,便冷笑道:“怎麼?貴部族一向自視驍勇,難道竟不敢和在下有傷在身的人賭個生死麼?”
那單于被他這一激,面上便有些掛不住了,青灰色的眼中兇光陡盛,森然道:“好,就用你的血和人頭先祭長生天,再祭我大獫狁的勇士!”
言罷,回頭對旁邊一名身材粗壯的狼主耳語了幾句。
那狼主躬身領命,又朝身後打了個手勢,隨即便有人將一匹馬牽到徐少卿面前,又將一柄彎刀遞給他。
“待會兒若這幫戎賊背信食言,公主便乘這匹馬快逃,不可有絲毫猶豫。”徐少卿裝作檢視馬匹兵刃,半遮着身子低聲道。
高曖望着他驚道:“不可!要走便一起走。”
徐少卿微一顰眉:“這幫戎賊最擅長奔襲,一個人尚且不易逃脫,更何況是兩個人?公主不可執迷,若果真逼於無奈,這便是唯一逃生的機會,如若不然,臣要這匹馬作甚?”
她並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兇險,但卻仍舊搖頭道:“不,若廠臣你不在,我便是真逃出去,又能怎樣?況且我又不會騎馬,定然很快便被他們追上,廠臣這般計較也是徒然無用,終究是不成的。”
“不成也得成!公主難道以爲臣便願意出此下策麼?現下是千鈞一髮之際,哪有工夫分辯?公主若被戎賊掠去,那便生不如死,更是大夏的奇恥大辱,臣就是死也不會瞑目!”
他側目瞄着對面,脣角一沉:“莫再多言了,公主只管照臣說的做,千萬不可有絲毫顧慮,臣會竭盡全力阻住他們,當能令公主脫險。”
這幾句話語聲雖不大,但語氣甚重,高曖身子一顫,長久以來,他還從未對自己如此疾言厲色過,不由得愣住了。
眼下正是生死一線的時刻,自己的確不該多生枝節令他分心,可若說獨自逃命,棄他而去,又如何能辦得到?
她柔腸百轉,心頭像被蟲蟻咬噬着,難受至極,腦中幾乎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喂,好了沒有?莫非又在打什麼主意?”對面怪異的聲音粗聲問道。
徐少卿輕哼一聲,並不答話,縱身躍上馬背,讓高曖退到旁邊的山岩後,將彎刀橫在身側,擺開架勢。
那狼主也縱馬近前幾步,身後的獫戎人揮舞着彎刀,“嗷嗚嗚”的嚎叫着像在給他助陣。
兩下里冷然對峙片刻,就看那狼主忽然大喝一聲,縱馬疾奔而來。
徐少卿仍是靜立不動,臉上也沒有半分表情。
眼見對方策馬飛馳到近前,手中彎刀橫端,平平的斬向自己胸口,他暗運內力,突然間翻轉握柄,將刀刃豎在胸前。
只聽“鏘”的一聲,兩刀相交,火星四溢。
那狼主手中的彎刀竟齊齊的被從中斬斷,只留下幾寸長的半截還握在手裡。
徐少卿順手將刀挽在背後,淡然笑道:“你輸了。”
那狼主卻是一副懵然之色,勒住馬繮,眼望着手中的斷刀,竟自呆住了。
高曖躲在山岩後一直揪着心,卻沒想到他竟勝得如此輕易,不由鬆了口氣,卻聽那單于忽然又道:“那柄刀用得久了,不過碰巧被你斬斷而已,怎能算作是輸?換一把再來。”
他說着便從腰間抽出自己的刀,揚手扔了過去。
徐少卿似是早料到會如此,又見那柄刀的刃身潤若清泉,亮銀色的一汪,在日光下格外耀眼,上頭似是還鑲綴着寶石,便知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刃,當下也不多言分辯,提住繮繩道:“那好,接着來。”
那狼主卻沒有即刻上前,方纔拼那一招時,他分明感覺有股奇異的力道從刀刃傳至手臂,隨即四肢百骸都像火灼似的一痛,差點拿捏不住,失手丟了兵器,心中便知道此人厲害,着實不好對付,不禁有些怯了。
現下有大單于的寶刀在手,不禁又有了些底氣,又見對方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好像渾沒將自己放在眼裡,心頭怒火升騰。
他伸手扯住筋帶,將兜在胸腹間的牛皮鎧扯下來,丟在地上,露出胸毛密佈,肌肉冗結的上身,虎吼一聲,便又衝了上來。
徐少卿仍舊靜立不動,眼見對方奔到面前,刀光舞動如蛇,直取咽喉,才閃身避過,同時反手一刀,徑向對方腰眼處劈去。
那狼主方纔也是虛招,急忙撤手攔下這致命的一擊,便又大喝着揮刀砍了過去。
他早瞧出對方面色蒼白,衣衫上血跡未乾,出招時也有所顧忌,顯然是傷重的緣故,索性便大開大合,猛劈猛砍,全走剛猛的路子,絲毫不給對方取巧的機會,指望用這柄寶刀也斬斷對方的兵刃,那便穩操勝券了。
卻不料,無論如何出招,卻都被對方輕描淡寫的避過,而兵刃也絲毫不與寶刀交接半分,卻又每每指向自己的要害,就像在故意耍弄一般。
堪堪鬥了二十幾個回合,不但沒能將對方的兵器斬斷,反而被逼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
他暴怒起來,不顧一切的向對方的面門直劈過去,定要逼着他舉刀格擋。
徐少卿雖然表面輕鬆,暗地裡卻全然是另外一番光景。
肩頭的傷處被牽動,痛入骨髓,更難忍的是,身上殘留的餘毒恰好在這時又涌了上來,那口氣憋在胸中,煩悶欲嘔,連手腳都開始抖了,只是在勉強剋制,不着形跡。
此刻見對方露出破綻,當即屏氣凝神,身子向下一躥,在馬腹下轉了個圈,忽又躥起來,飛起一腳將那狼主踢落馬下。
那狼主摔得半身痠麻,剛要起身,就發現銀亮的刀尖指在了自己的眉心處,那柄寶刀不知何時已到了對方手中。
“大單于這次還有何話說?”徐少卿並不看他,目光瞥向獫戎陣中。
那單于臉面上一陣青白,脣角抽搐,瞪視着他默然不語,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覷,似乎根本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
那躺在地上的狼主滿面羞慚,竟也操着生硬的中原話怒聲道:“你勝了,殺我,殺我!”
徐少卿眼角在他臉上一瞥,冷然道:“殺你?不。”
“爲什麼?”
“因爲我只想證明一件事,我們中原人在馬上,照樣比你們這些戎賊強!”
此言一出,那狼主臉上登時凝滯了,獫戎陣中更是羣情聳動,人人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來將他撕碎的樣子。
徐少卿目光微沉。
方纔那句話一出口,自己也立時後悔了,眼下正是千方百計以求脫困的時候,現在雖勝不殺,明明正是個機會,何苦卻偏偏說出這番言語來激怒他們,這一時口沒遮攔,豈不讓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
他悚然心驚,不由轉頭朝不遠處的高曖望去,見她扶着山岩,也正看過來,眼中全是關切,卻沒有絲毫恐懼之色,心中稍慰,暗暗下定了決心。
這片刻出神,忽然便覺耳邊風響,回眼就看一道寒光迎面襲來,直刺自己的咽喉!
他已無暇躲避,急忙翻手將刀豎在面前,便聽“鏘”的一聲,虎口劇痛,肩頭更是如錐心般的疼。
垂眼便見鮮血涌出,傷口在這一擊之下又崩裂了。
那單于兜住馬頭,繞着他轉了半個圈,獰笑道:“在馬上比我們打獫狁更強?呵呵,本單于便讓你瞧瞧,什麼纔是真正的馬上勇士!”
徐少卿連運了兩次真氣,才勉強把甬道喉頭的鮮血咽回腹中,胸口煩惡之意更甚,連頭腦都開始昏沉了,手上力氣漸弱,只覺那柄刀竟似有千斤重,竟然拿捏不住。
他心頭大驚,知道這一下不光崩裂了傷口,還震動了心脈,連帶着毒氣上涌,內傷受得極重。
這獫戎單于果然不是一般角色,以眼下的情勢,想贏下他已是千難萬難,若剩下那些人一擁而上,便必死無疑。
千鈞一髮,已再容不得半點猶豫。
他輕吁了口氣,暗自調息,運起最後的那點氣力,猛地手上一甩,那寶刀平平飛出,“唰”的將那單于坐騎的前腿斬斷。
這一下事出突然,沒半分徵兆。
那單于猝不及防下,整個人栽下馬來。
但他反應奇快,凌空一個翻身,便穩穩落在地上,再擡眼時,卻見對方已策馬跑出了老遠。
徐少卿顧不得傷痛,疾奔到山岩邊,翻身下來,不由分說便抱起高曖往馬上推。
“廠臣,不要……”
“別再說了!公主快走……”
高曖見他臉色白中泛青,面上卻忽然泛起了歡容,那雙狐眸盈着一層柔潤的光暈,其間星星點點,竟隱現淚光,帶着幾分不甘,卻還有些歡喜。
“公主保重,臣只能送到這裡了……”
他勾脣揚起一抹淺淡蒼涼的笑,隨即雙臂加力,將她推上馬背。
鬆開手的那一剎那,忽然覺得自己將整個天地都拋下了,心頭空空的一沉,竟自愣住了。
“廠臣小心!”
嬌細的聲音忽然響起,只覺肩上一沉,那柔軟的身子便撲了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廠花功德圓滿_(:зゝ∠)_好日子來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