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曖只覺一股熱血直衝到腦中,整個人悶悶的,把頭深深埋在胸口,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話問得出口,可還顧及自己的顏面麼?
從那口氣中,她聽得出他生氣了。
但也不能直眉楞眼的這般問自己啊,這可叫她怎生是好?
明明是翠兒那丫頭無端端地嚼舌根被聽到了,到頭來卻要她在這裡頂缸受罪,這算怎麼一回事。
徐少卿見她含羞不語,凜着眉又挨近了些,問道:“公主是不想答,還會不願?”
天啊,還不依不饒了。
高曖扭向一邊,身子朝裡廂躲。
他也不含糊,跟着她往裡挪,沒幾下就將那嬌弱的身子擠在了旮旯處,避無可避了。
“廠臣,你別這麼……”
“公主還未答覆臣呢。”他坦然與她貼在一起,渾不將那侷促之態放在心上。
高曖閉着眼,雙手緊緊攥着衣角,只覺快要抵受不住他這般“逼迫”了。
兩人共同經歷了那麼多,又有過那麼多親暱之行,早已相知相念,傾心已知,她又怎會不願與他在一起?
然而這種事,不都是心照不宣麼,又何必定要說出來?
尤其是還用上“對食”這個稱謂,就好像疑心自己信了那丫頭的話,忌恨起來,非要自己剖明心跡似的。
可怎麼就不想想,縱然是喜歡他,可這種話又如何能說得出口,豈不是活活的羞煞人?
她滿面通紅,低低地應了聲:“廠臣自重,莫要……莫要這般欺我。”
徐少卿雙手扶住香肩,慢慢將她身子扳轉過來,俯頭凝着那雙清亮柔美的眸子。
“臣怎會欺辱公主,臣不過想讓公主誠心答一句而已,莫非公主嫌臣是個奴婢,辱沒了自己,連句真心話都不願答麼?”
“不,不是!我……”高曖猛地擡起頭,甫一擡頭,卻又頓住了。
他湊到她耳邊問:“公主方纔想說什麼?”
一股溫熱噴在側臉上,她縮了縮脖子,面上更紅了,那顆心像要從腔子裡跳出來,內中躊躇,只覺要說的是這一生中最艱難的一句話。
可若是不說,他定會繼續追問,不肯善罷甘休。
況且此刻自己心中也有個怪念頭,隱隱總覺得,若是不答覆他,便好像犯了什麼大錯似的,無論如何也過意不去。
心中掙扎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廠臣莫要誤會,方纔是翠兒不知輕重,實則不是廠臣想的那般。”
他偏偏脣,蹙眉道:“臣管那小妮子作甚,臣是要聽公主說。”
她身子一顫,那股熱血又開始向腦中涌,不覺有種微醺的眩暈感,咬咬脣,紅着臉道:“若是廠臣不棄,我……咱們便一處作個伴也好,只求廠臣莫要再說什麼‘對食’,沒得讓人……讓人……”
她說到最後已是聲如細蚊,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
不曾想,卻見他沉着臉,搖了搖頭:“一處作伴不好,公主與那小婢也是一處作伴,那與臣還有何區別?”
她登時怔住了,話都說到這般份上了,還要如何?
“那廠臣要怎樣?”
“臣不想要什麼,就是身邊缺個知冷知熱的人疼惜。”
高曖只覺臉上火一般的灼人,緊接着整個身子都像燒了起來。
他這話,是說想和自己相伴終身,像夫妻那樣麼?
回頭看看,見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像是今天被翠兒那番話一激,便什麼都豁出去了,已不容自己不答應。
想想從前,自己還曾想過以後是否有機會嫁做人婦,當時只覺是種奢望,可如今這福氣已擺在眼前,怎能不動心?
縱然他是個奴婢,並非真正的男人,無法像真正的夫妻那般相處,可總是自己歡喜的人,如此相伴一生,比起那小小的遺憾,也算不得什麼。
她羞怯漸去,心頭滿是情愫,垂眼點頭道:“怎麼說都好,我……我什麼都聽廠臣的。”
短短的兩句話,卻像將全身的力氣都掏空了,她向前一撲,伏在他胸口,低低地喘息起來。
他也是心花怒放,只覺渾身暖氣充盈,說不出的舒泰,從後攬住纖腰,在她背上輕撫着,那手卻也不自禁的抖了。
發間馨香,他忍不住吻了又吻。
忽又俯下脣去,雨點般的落在她螓額、秀鼻和雙頰,最後將那淡紅的雙脣吻住。
她“嚶”的一聲,便沒再掙扎,任他由淺而深,重溫着昨夜那動人心魄的滋味……
良久脣分,高曖已有些沉迷失神,伏在他肩頭,腦中幾乎一片空白。
徐少卿緊擁着她,一手輕撫着那垂瀑青絲,玉白的俊臉洋溢着從未有過的暢快。
“公主會後悔麼?”沉默良久,他突然問道。
高曖愣了一下,在他懷中輕輕搖頭:“我既然答應了,就絕不會後悔。”
他脣角一挑:“可是臣領着司禮監和東廠,也算得上位高權重,朝中上下不少人都恨臣入骨,這些年抓過多少,殺過多少,早已記不清了,唉,想想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公主難道不怕麼?”
高曖羞得一埋頭。
方纔剛剛逼着自己答應他,現下卻又拿翠兒的話來撩撥,這人究竟是怎麼了?
“朝堂上的事我不懂,若是知道做得不對……嗯,知錯能改也就是了,我卻怕什麼。”
她低聲細氣,答非所問,偷眼向上瞧,果然見他脣角撇下來,帶着些不滿道:“臣領着東廠稽查天下,治用重典,乃是爲陛下分憂,保社稷平安,只求問心無愧,不過擔些罵名而已,又改它做什麼?臣的意思是,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嘴厲害得緊,平日裡在後宮伺候也是瞧着各宮主子的臉色,難免有個不順心的時候,若是一時沒忍住,夜裡對公主有些不敬……”
“……”
高曖只聽到半截,便連脖子也紅透了。
這人到底怎麼了?明明是個奴婢,卻偏偏老拿這種事來說笑,好像半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出身,連她都替他難爲情。
轉念又想,或許他正是藉此提醒自己,夫妻之禮,畢竟是天道人倫,缺少便不完滿,現在需想清楚些,省得到時後悔。
可她歷來是個淡泊的人,這種事慢說渴望,便是想也沒想過,又怎會介懷,只要能與他在一起,知心知意也就是了。
“廠臣莫要說笑,你是至誠君子,斷不會那般。”
說出這話,暗地裡又是一陣耳熱心跳,似是連自己都不信。
現在已然這樣,以後與他相處還不知會做出什麼逾禮無形的事來,但想想,左不過也就是吻一吻,抱一抱,他一個奴婢家還能做什麼?
尤其他平日在外面奔忙,應付朝堂和後宮諸事,也着實不易,自己正該知冷知熱,好生慰藉,莫讓他傷心纔是。
這般想着,也就不覺如何羞怯了。
徐少卿卻也沒說話,垂眼看着她微紅的俏臉上帶着幾分羞喜,顯然並沒聽懂自己話中之意,但那單純的笑意卻令人怦然心動,忍不住要好好憐惜一番。
他將雙臂又緊了緊,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彷彿生怕這一刻的幸福突然從手邊消逝。
微風撩起窗簾,融暖的陽光透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泛起一層柔潤的熒色。
……
秣城與京師永安相隔千里,這一路繞行,長途跋涉,翻山越嶺,日行不過二三十里,直走了月餘,方纔到了京畿地界。
當初走時正是盛夏時節,如今回來卻已是深秋。
天地間已不見萬物茂盛之景,但那漫山遍野的黃櫨樹卻如赤焰一般,無邊無際,官道上落滿了紅葉,如同鋪了一條赤錦織就的地毯。
正是夏盡秋來時節至,片片緋葉紅勝火。
高曖這一路心中歡愉,此時伏在窗邊,望着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鼻中嗅着那清新淡薄的馨香,只覺更是愜意,彷彿連那不願踏入的京城也不如何討厭了。
又走了約莫兩個時辰,正午時分,車隊便到了城北正門。
徐少卿命手下心腹檔頭帶人護送高曖先行回去歇息,又吩咐東廠其他人自回衙門領職,自己則入宮覆命。
高曖雖有些擔心和不捨,卻也不敢多言,只得惴惴地跟隨車馬去了。
徐少卿目送她的馬車沒入人羣,輕嘆一聲,策馬徑至五鳳樓外,早有幾名司禮監內侍候在那裡。
他翻身下馬,立刻便有人上前接了馬鞭,又替將墨色流雲披風披在他身上。
“陛下如今人在哪裡?”
一名年輕內侍躬身應道:“回二祖宗話,陛下一早都在坤寧宮,這會兒只怕是又去內苑靜閉了。”
他劍眉一蹙:“靜閉?”
“是,陛下這半月來,除了每日去坤寧宮外,便是在內苑素心齋靜閉,已許久未上朝了,連咱們司禮監和內閣幾位閣老都不見。”
“備轎,去內苑,本督要求見陛下。”
“是。”
幾名內侍哪敢怠慢,急忙招呼着擡了一頂小轎過來。
他上去坐好,從券門而入,經奉天門,一路向北,又過了後花園折向西南,來到一處僻靜的庭院。
下得轎來,只見門口立着幾個金盔金甲的衛士,一名持拂塵的中年內侍立在一旁,見他來到,趕忙迎了上去。
“奴婢參見徐秉筆。”
“去報知陛下,就說本督返京,要面聖覆命。”
“這……陛下早已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見,還請徐秉筆不要爲難老奴。”
“哦,那本督便自己進去好了。”
“徐秉筆息怒!這……好,老奴這就去通稟。”
徐少卿哼了一聲,不再去瞧他。
那內侍抹了把冷汗,匆忙躬身入內,不多時便又轉了回來,擡手向門內一比:“陛下召見,徐秉筆請隨老奴來。”
“不必了。”
徐少卿解了斗篷,扔在他手中,便快步走了進去。
院落並不大,入門右手邊那一片翠竹掩映的便是靜齋。
外面的內侍見他來了,趕忙開了門。
他大步而入,穿堂過室,過不久到了書閣外,就見厚重的大門緊閉,於是上前輕敲了幾下,恭恭敬敬地叫道:“陛下,臣徐少卿覲見。”
裡面沒有應聲,但很快就聽“轟轟”聲響,那厚重的門緩緩移開。
徐少卿躬身緩步而入,擡眼便見那幾具碩大的古舊書櫃下,顯德帝高旭正面無表情地仰躺在軟榻上,滿面木然,見他進來,也沒瞧上一眼,仍舊靠在那裡一動不動。
大門重又關上,將不大的書閣完全封閉起來。
“陛下……”
“徐卿終於回來了……皇妹那邊如何?”
徐少卿擡眼看看,近前低聲道:“回陛下,臣擅做主張,已將雲和公主帶回京師。”
作者有話要說: 大轉折的精彩劇情即將上演\(^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