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珠海牌照的大型MPV疾馳在通往羊城高速公路上。
駕駛室和乘客艙幾乎完全獨立。
方年跟雷冖相對而坐。
某個瞬間，空氣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雷冖臉上沒什麼表情，因爲他腦子裡的念頭有些許的混亂。
心裡咕噥道：“如果是理想的話……”
創業這件事情，不怕夢想，怕理想。
因爲夢想這兩個字很有意思，借用三毛的一句話：夢想，可以天花亂墜。
雷冖跟方年的天使投資思維相差不多，都認爲創業是一個分享100%夢想的過程。
這句話換一下，就是：夢想可以天花亂墜，可以不切實際，可以隨着時間的推移，因遙不可及而放棄。
放到創業過程中，可以是掙了錢、上了市等等。
至少目前在現實生說中，幾乎沒人實現了創業夢想。
而，理想，是要一步一個腳印去踩的坎坷道路，是真的要去達成的東西。
“方總能具體說說嗎？”腦子裡念頭一堆，最終雷冖冷靜問道。
迎着雷冖的目光，方年笑了笑，道：“今天黃總問過一句話，說爲什麼要去重新造個輪子。”
“做安卓深度用戶界面設計定製有多舒服，我想，我是知道的。”
雷冖深以爲然：“實話講，我是真的懷疑你選修了計算科學、人機交互、人工智能之類的專業課程。”
“其實道理很簡單，理想也很簡單，我希望可以有中國自己定義的標準。”方年輕飄飄地道。
稍頓，方年補充道：“換句話說，我是希望能更掙錢。”
雷冖想了想，反駁道：“安卓免費，深度定製用戶界面之後，甚至很難看出來安卓的樣子，似乎也不影響吧。”
“倘若有一天，谷歌忽然要收取授權費用，而且是按設備收取呢？”方年反問道。
說着，方年看向雷冖，似笑非笑道：“雷總，難道你還沒看明白，爲什麼安卓要免費，並且遵循開源規則，允許任何廠商進行深度定製並且商業化？”
雷冖嘆了口氣：“這也是我當初爲什麼會認同方總觀點的原因。”
接着說道：“蘋果的iPhone OS，谷歌的安卓，其實僅僅是07年才推出來的操作系統，比起Windows和macOS的根深蒂固，完全不值一提；
但現在的發展趨勢，很快就會建立起用戶生態圈，蘋果憑的是多年的品牌力，安卓則多少跟免費、深度定製有關。”
方年說道：“如果將中國市場獨立來看，蘋果也好，安卓也罷，影響力很有限，遠不如諾基亞；
建立一個相對獨立的生態圈，並沒有那麼難。”
接着方年漫不經心地道：“在PC時代完全受制於人的經歷，爲什麼一定要延續到移動互聯網時代？”
“……”
雷冖表示了認同：“不管怎麼說，入了行，也有這個機會，確實應該嘗試努力一下。”
車廂內沉默了片刻。
雷冖望向方年，再次開口：“方總剛纔好像說得是全面發展？”
“要不然我爲什麼要說自己是理想家。”方年一臉歡樂的笑了起來。
“雷總，左右無事，不如配合我做個快問快答的小遊戲？”
雷冖腦子裡面正是起碼上百萬個念頭時，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答應了下來。
方年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甩給雷冖。
雷冖下意識的回答。
“開發一個系統難嗎？”
“不難，計算科學本科階段會遇到的作業。”
“小米現在開發出了系統草稿，進展還可以嗎？”
“其實還不錯。”
“我的塗鴉作品，有用嗎？”
“挺有用的。”
“從硬件表面和最深層的軟件，是不是即將實現重新定義一套獨有的國產標準？”
“差不多。”
“初步生態圈是不是不難建立。”
“確實。”
最後，方年甩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問題。
“那麼，雷總，你仔細想想，智能手機的全面發展，還缺少一些什麼？”
雷冖下意識的回答了一連串問題後，忽然頓住。
腦子裡混沌的念頭逐漸清明起來。
接着幾乎是自言自語道：“以蘋果的iPhone爲例，之所以能稱之爲智能手機，得有一個優秀的操作系統，有優秀的工業設計，以及優秀的硬件。
刨除操作系統和工業設計以外，就只剩下硬件，而硬件裡最核心的東西是芯片。”
說到這裡，雷冖盯着方年：“方總，你不會吧？”
“龍芯搞了很多很多很多年，依舊很難應用於家用電腦領域，不僅如此，中國的其它各類處理器、芯片研究開發公司，這麼多年都沒進入過核心領域……”
“這！”
“怕是過於理想了吧？”
迎着雷冖直直盯過來的目光，方年嘴角一翹，一字一頓道：“我從來沒說過要去涉足PC領域。”
“手機芯片的話，國際上選擇也挺多，有三星、聯發科、德州儀器、高通等等選擇，家家戶戶都有點專利，也不好做。”雷冖下意識地說道。
接着又補充說：“主要是這東西很燒錢，做成了不一定性能好，做不成的話，可能動輒幾十個億打水漂，我記得國內有幾家芯片廠商就倒在了國家發3G牌照之前。”
“不過倒也還有一種方案，從arm獲得公版授權，做起來沒那麼複雜些，不過arm貌似從不對中國企業授權。”
聽雷冖如數家珍，方年嚯了一嗓子：“雷總瞭解很全面啊。”
“不過雷總對理想兩個字有所誤會。”
聞言，雷冖腦子裡面念頭轉了圈，接着聳然一驚：“不會吧！”
“爲什麼連想都不敢想一下呢？”方年笑了笑。
“在4G標準還沒有確定的時候，談移動互聯網時代，其實言之過早，移動的體驗感也並不那麼美好；
所以在這個時候去實現一些屬於移動互聯網的理想，纔不叫夢想。”
雷冖：“……”
他仔細想了想：“要是這麼說的話，也有道理。”
方年不慌不忙地問道：“雷總是計算科學領域的前輩，我相信雷總應該知道，設計一款處理器並不難。”
“的確不難，一般計算科學專業比較強勢的大學，在本科階段都會有類似的理論作業題。”雷冖說道。
“可這並不代表說，這個CPU可以投入使用。”
方年認同的點頭：“想來雷總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搞出來75μm光刻等同於是激光打印機水準，就說自己手工製作出了75000納米級光刻機的所謂天才。”
“設計一款全新的CPU，涉及到一個大產業鏈，以及一個大用戶生態，不過雷總還是把理想兩個字想簡單了。”
雷冖：“……”
“如果要重新定義標準，那要做的並不只是開發一款獲得公版授權的CPU，而是要重新開發新的指令集、開發微架構以繞開所有專利，開發針對的編譯器以將軟件開發工程師們開發出來的程序編譯成機器語言。”
方年掰着指頭一樣樣說道。
“也就是說，我的理想是，要幾乎完全重新造個新的輪子，這樣才能如我所料的那樣，肆無忌憚地在移動互聯網時代衝浪。”
方年當然不會說，十年以後，有爲努力發展了很多年的麒麟系列智能手機芯片，因爲採用arm授權等等因素，最終莫名成了一款薛定諤的芯片。
由個人意志來決定，處於可用與不可用之間。
方年也不會說，因爲有爲這麼多年的技術積累，他才提及要拉有爲加入聯盟。
方年更不會說，理想幾歲。
雷冖久久未語。
車內安靜了下去。
方年甚至饒有興致的看向了窗外的風光。
許久之後，雷冖開口說道：“方總，你的理想超乎了我的想象極限。”
“按照計算科學領域的標準，本科階段的作業會有開發指令集，也會有開發編譯器，所以如果從純粹學術層面講，你的理想實現起來非常簡單，找一個品學兼優的計算科學專業的優秀大學生，很快就能完成。”
“可這些東西並不是說開發出來就能用的，這也是龍芯這麼多年未成功的因素。”
“……”
雷冖還待再說，方年卻再次強調道：“雷總，我從未說過我要去涉足PC領域。”
“雖然實現起來並沒有那麼簡單，但也不是一無所有；
我相信雷總並不會因爲我的理想，而讓小米放棄研發已經有了成品的智能手機操作系統；
我也相信黃總不會放棄發展魅族手機。”
稍頓，方年面色冷靜道：“之所以不涉足PC領域，是因爲PC領域有固有的應用生態，幾乎是Windows一家獨大，沒人樂意針對龍芯修改代碼，甚至因爲指令集的緣故，Windows根本不兼容。
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兼容性很高的Linux，而個人電腦領域，Linux也沒有用戶生態可言。”
“但是，智能手機生態習慣，別說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沒有完全建立起來，目前還是混亂階段。”
“如果一開始把目標定小一點，只針對中國市場，那麼一切問題都將不是問題。”
雷冖明白了過來：“其實對於中國，甚至對世界來說，智能手機領域是一片未開發的領地。”
“幾乎能完全擺脫PC固有生態圈產生的影響，甚至因爲某些特殊的原因，國內就只能用國內發行的軟件……”
方年輕輕點頭，語氣平靜道：“既然已經干涉了智能手機領域，又站在了時代的風口上，我當然是想要做好一點。”
“還是那句話，我是個理想家。”
“……”
…………
六點出頭，MPV抵達了羊城白雲機場。
因爲目的地不同，時間也不同，方年跟雷冖在機場安檢處分開，各走一邊。
臨分別前，雷冖鄭重其事道：“方總，跟你同行，讓我感觸良多啊。”
方年打了個哈哈，一本正經道：“謝謝了，希望以後有一起實現理想的時候。”
“自然。”雷冖笑道。
分開後，方年臉色愉悅起來。
如果雷冖知道方年正在學着跟自己好好相處，就會明白，他又被方太公釣了上來。
因爲方太公就算獨自乘車，也不會無聊。
更沒有動不動跟人說理想的習慣。
無非是，從曾經的公共網絡空間客觀評價以及接觸上來說，黃秀傑做手機還算踏實，多少有點真工匠精神。
雖然有時過於獨立。
不過，這不影響方年將目前來說很前沿、新鮮、優秀的工業設計稿給他，也將用戶界面設計的精簡概念拿出來。
而雷冖，曾經的認知與現在的接觸，讓方年對他的評價是：合格的商人。
所以，方年會告訴雷冖，自己是個理想家，自己的理想是什麼，這樣才能側面影響到雷冖，讓他動心，且發揮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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