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這個南方小城的秋天不算冷,可我還是躺在被窩裡不自覺地一直髮抖,一直髮抖。心裡亂糟糟的,就像一團怎麼都理不好的毛線。
我大概可以猜到,老媽這麼做的用意,她只是不希望我再重蹈她的覆轍。
那時候,君昊住我家附近。一開始,我們在上學或是放學路上經常‘偶遇”,到後來竟漸漸形成了一起上下學的習慣。他爸媽都是商人的,據街坊鄰居說他們家錢多到都要發黴。我那時還小,對金錢的概念甚是薄弱,100000或者10000000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因爲那都是我不可企及的財富。但我也不傻,光看他們家那金碧輝煌的大別墅,再看看自己家裡的簡裝小套房,就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不止一點兩點。
老媽大概覺得我們倆年紀尚小,不會如此早戀,因此並未限制我們之間的正常交往。但偶爾也有意無意地用言語,提醒我和君昊之間的差距。
雖說老媽經營的那家小雜貨鋪生意一直不錯,但我們家的經濟水平頂多也就算個小康。按理說,她見自己女兒和一個富二代走得近,應該做夢也會笑醒纔是。可我媽偏不是那種拜金的人,而且她不但不拜金,還對有錢人有種莫名的敵意。從小,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在我耳邊嘮叨,女孩子要如何保護自己,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語、糖衣炮彈所迷惑——特別是有錢的男人。一開始,我還似懂非懂,只是茫然的點頭。等到年歲漸長,我漸漸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比如,她壓在衣櫥最底層的舊照片;比如她總是在新聞中看到那個人的時候突然切換頻道,過一會卻又忍不住偷偷切換回去……甚至好幾次,我從一些長舌的七大姑八大姨口中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也聽到了一些零星的片段。這些零星的片段經過歲月的積累,再經過才華橫溢的我的剪接,形成了一個貌美的天真少女被有錢家人家的公子始亂終棄的故事雛形。如果它只是一個故事的話,那它真真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可如果某天你成爲故事的主角之一,你就不會覺得它老掉牙了。
我突然清晰地回憶起一些細節。君昊出國後不久,老媽就以爲保證我學習效率爲理由,撤走了我臥室的電話分機,只留下客廳的一臺電話,嚴重地影響了我和君昊煲電話粥的情趣。有時候剛好他打電話來,偏偏遇上老媽端坐在客廳裡,或看電視或看報紙,一副光明正大偷聽的架勢。礙於一個長輩在場,我們的對話拘謹客套了許多,也無法講出很多藏在心裡的話,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舊畫面一幅幅在腦海裡回放,我越來越相信,君昊的版本纔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所以這麼多年來,我白白傷心難過了,我白白憤世嫉俗了,我白白虛度光陰了?!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我本來是打算4號再回家的——因爲我無法想象7天長假都待在家裡,究竟會被老媽強制安排多少場相親。
但第2天一大早,我就改簽了車票,匆匆往家裡趕。我不知道自己爲何如此迫切地想當面和老媽對質,如此迫切地想逼她交出那些她私自攔截下來的信件。
在車上胡亂打了個盹,一覺醒來後就到了我家附近的車站。我嘩啦啦啦地拖着行李箱,心裡想象了無數遍和老媽當面對質的情形,不知不覺竟已到了小區門口。
小區門口堆放着小山高的沙土,看起來像是近期正在施工的樣子。一輛加長型轎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揚起一地塵土。我覺得這輛車很是有些眼熟,好像……是那個人的車。我揮了揮眼前瀰漫的粉塵,企圖讓自己的視野更加清晰一些。可當塵埃再次落定時,那輛轎車早已沒有了蹤影。
也許,是我眼花?又或者,這只是個巧合?
當時我腦子裡一團漿糊,已經沒有多餘的腦容量再去深究這個問題。
於是,我繼續往小區裡走去,滿腹心事地爬上了六層高的樓梯,終於到了自家門前。
棕色的實木大門已有些歲月的痕跡,我深吸一口氣,氣勢如虹地拿出鑰匙開了門。
門剛一推開,只見正端坐在電視機前的老媽有些驚恐地回頭看了我一眼,彷彿我是突然入室搶劫的強盜,然後轉頭迅速關掉了電視。
可惜她終究是慢了半拍,我早已看到電視新聞上的那個人,以及老媽眼中刻意掩飾的一抹慌亂。
突然間,我醞釀了一肚子的質問全都煙消雲散,心裡開始微微抽痛。我媽是個特別好強的女人,她總是在我面前展現出積極樂觀的一面,從不在我面前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她當時雖然有我這麼一個拖油瓶,但她長得實在是好看得過分,身邊仍是有些願意接納她的男人。她爲了我,卻一直沒有再嫁,只是用她那堅強的臂膀爲我撐起了一片天空。她是如此爭強好勝,久而久之,我竟忘了她也只是個柔弱的女人,還是一個受過傷的柔弱女人。
發生那件事情的時候,她甚至比現在的我還要小上幾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她唯一的女兒,不希望她再像自己一樣受到傷害,她又有什麼錯?而一直心安理得接受着她的付出的我,又憑什麼來質問她?!
我感覺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楚,眼睛有些朦朧起來。
在一片朦朧中,我聽到老媽故作輕鬆道:“你這孩子,突然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我也好多準備些飯菜!”
“沒事,你女兒我好養,吃嘛嘛香!”我也配合她故作輕鬆,用深厚的內力將即將涌上的淚花憋了回去。
“餓了吧?我馬上就去給你弄點吃的。”她麻利地圍上了圍裙,一溜煙消失在廚房深處。
大概我的內力還不夠深厚,原本憋回去的淚花又翻涌了上來。我咬住嘴脣,沒發出聲音。片刻之後就迅速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將行李一丟,也鑽進了廚房。
“媽,我來幫你吧!”原來我也是可以這麼乖巧懂事的。
老媽大概對我突如其來的變化很不適應,盯着我看了好幾秒鐘,彷彿在驗證我是不是隻是披着她女兒外皮的女妖。我被她看得有些慚愧——往常我回到家裡,不是翹着二郎腿在沙發上看電視,就是先鑽回臥室呼嚕嚕地睡上一覺。
盯着桌上簡單的飯菜,我鼻子又是一酸。從前我在家的時候,每頓飯都很豐盛;後來我去上大學,每次放假歸來,每頓飯菜依舊還是很豐盛。所以我一直以爲,我們家頓頓都是這麼豐盛的。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不在家的日子裡,在我所不知道的空間和時間裡,老媽一個人就是吃着如此簡單的飯菜……
“媽,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也稍微吃好一點吧!”我向來和她說話貧慣了,沒法用很正常的關心口吻,於是彆彆扭扭道。
“我一個人,才懶得弄。”她繼續洗菜,頭也沒擡,“你要是能趕緊給我找個對象,讓我們家多幾口人……”
她果然三句不離找對象,又開始了常規性的沒完沒了的嘮叨。
要是往常我肯定會不耐煩地打斷她,但是今天,我倒是一言不發,耐着性子聽完了她所有的嘮叨。
她再次驚詫地回頭又多看了我兩眼,大概見我一副極其認真誠懇聆聽教誨的樣子,她趕緊蹬鼻子上臉:“剛好這幾天放假,媽給你安排幾場相親……”
她還在猶豫着要怎麼委婉地說服我,我已經很爽快地答應:“好,沒問題!”
老媽這次不僅僅是回頭多看了我兩眼,而是雙目圓睜,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了咳:“媽,其實吧,想讓我們家多幾口人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您也趕緊再找一個……”
啪嗒~~老媽瞠目結舌,手裡的一大袋麪條盡數跌落鍋裡。
等她回過神來,趕緊拿筷子搶救,將多餘的麪條撈了出來。
她埋首於一片煙霧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你這孩子,說得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良久,她看着我,語重心長道:“悅詩啊,媽媽不希望自己不幸的婚姻而影響了你一輩子。過去是媽媽有些偏激,這些年媽媽真的想通了很多,我特別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好歸宿。”
我眼眶又是一熱:“媽……”
她接着說道:“你……別怪你爸爸……當時,他並不知道我已經有了你。不要恨你爸爸,也不要和他們家的人再有任何牽扯。我只希望我們母女倆能夠好好的,一直這麼地過下去,這輩子都不再和他們有任何的交集。”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還是第一次,老媽這麼直接和我提關於我爸爸的事——雖然很抽象很籠統,還不及我多年拼湊出來的十分之一。但我能想象,老媽說這些話的時候,內心忍受着多大的酸楚。那些塵封的往事,怕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對任何人提起吧。PS:如果親們喜歡我的文,請幫忙收藏一下吧!沒有註冊的遊客,也可以到評論區踩踩,發個表情都可以。起碼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在寫寫寫……最後,要感謝收藏了我文文的親們~~你們一定不知道,當我增加第一個收藏時有多高興。爲了你們,不管數據再慘淡,我都會堅持寫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