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準備回海正礦業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君昊的電話。
“聽秦經理說,你請了一週的假……沒什麼事吧?”暗啞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帶着一絲疲憊。
“沒事沒事。”我打哈哈,總不能跟他說我和我的“領導”秦教授互撕,我慘敗之後負氣而走吧……再說,人家秦教授都屈尊降貴來負荊請罪了不是,還幫我做實驗“贖罪”。所以我想,這事就這麼翻篇了,不提也罷。
“沒事就好。”他見我不願意說,也沒再追問。
這對話到此爲止,好像沒辦法繼續展開了。過去,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每次打電話都能聊上好幾個小時……
一陣尷尬的沉默,他既不吭聲,也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
我想說,這電話費是不要錢的嗎?但轉念一想,好像是他打過來的……而且,他大概也不缺錢。
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我握着手機的手都有些開始發酸了,他才緩緩開口道:“我……我現在在你家樓下。你能下來一下嗎?”
我怔了怔:“好~~”
剛出樓梯口,我就看到了棕樹下,那個消瘦挺拔的身影。
他見我下來,朝我抿嘴一笑:“剛好出差路過這裡,就順便過來看看你。”
我打量了他一眼,看起來像是長途跋涉來的,一向熨燙得筆挺的西裝微微有了些褶皺,皮鞋上也沾了些塵土。
我“哦”了一聲,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面對面的沉默,比起電話裡的沉默更令人尷尬。
最終仍舊是他打破了僵局:“我們……走走吧~”
我沒有拒絕,雖然他嘴上說是“順便”來看看我,可是,我很清楚,他是專程來看我的。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過他曾經的家——那棟承載了我們無數美好回憶的小別墅,我們倆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這棟房子,早已換了主人。經過歲月的洗禮,房子的外牆已經有些褪色,靠近琉璃瓦屋頂的地方爬滿了青苔,還有些雨水沖刷過的痕跡。
千萬種情緒在胸中翻涌,我有些不忍心再看,回過頭繼續往前走。這是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無數次的路,沿途的風景並沒有太多的改變。我甚至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我們又回到了17歲那年。當時我們也是看着這樣的風景,一路走來……
不知不覺,到了母校門前。
學校的大門,依舊是當年的樣子。當時,我們很想翻過這道門溜出去玩,可現在,卻有些想回去。
門口保安室值班的,還是那個胖胖的保安頭子。我倒還記得他,因爲過去我總是有個疑惑:明明保安隊每天一大早都要訓練,還要值班一整天,他怎麼能夠胖成這樣?而且每次君昊載着我經過時,他都要調侃我們幾句,搞得我還怪不好意思的。可是這麼多年了,學生換了一波又一波,我想他大概已經不認識我們了。
果然,他用那圓滾滾的啤酒肚擋住了我們的去路:“請出示學生證。”
公事公辦的口吻,臉上的表情也不甚友善,可我卻還是有一絲竊喜: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會有學生證的樣子嗎?
此時,身後的君昊往前一步,熱絡地和保安頭子打了個招呼,彷彿他們昨天還剛剛見過面一般。
“楊叔叔,你不記得我了嗎?”
“哦哦,是你小子啊!”保安頭子退後一步,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了君昊一眼,又連帶着打量了我一眼,“你們倆,還在一起呢~~”
那口氣,有驚訝,也有感慨——大概是見過太多沒有修成正果的校園戀情吧。
我倆只是笑笑,未知可否。
刷臉成功,我們兩個大齡男女青年,成功混入了青春校園。
此時正值上課時間,校園裡很安靜,遠處的教學樓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順着林蔭小道,我們來到了位於學校東南角的小湖邊——那是過去我們課餘時間最喜歡來的地方。正值秋天,湖邊的草地上灑滿了金色的落葉。
當年,我們經常肩並肩地躺在這片草地上,吹着徐徐清風,看着天上雲捲雲舒,可以好半天都不說話。那時候的天總是很高很藍,藍得純淨、透亮,沒有一絲雜質。我們最大的煩惱,無非是考砸了一次小測,被老師批評了一頓,或是和好朋友鬧了小別扭。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撿起一塊小石頭打水漂。看着小石頭在水中連續地翻滾跳躍,濺起陣陣水花,最後沉入湖底……所有的鬱悶就不知不覺一掃而空了。
想到這,我不自覺地蹲下身子,撿起了一塊石頭,打了好幾個水漂。
接着,只聽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君昊也跟着往湖裡扔石頭。額,他的打起的水漂貌似比我多?
我不服氣,又撿起一顆石頭。這回,終於超越了他!
他見狀,似乎也不大服氣,跟着撿起一顆石頭……
我是誰,怎麼可能會輸!於是,我們開始了打水漂大戰——不過,最後還是由我勝出~~我早說過了,我怎麼可能會輸!
君昊看着我,笑得燦爛,一副願賭服輸的樣子。
他說:“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其實,教會我打水漂的人,是君昊。一開始,我是不大會打水漂的,每次那些小石子總是很不給面子的,立刻就沉入湖底。而我,總是氣急敗壞地繼續撿石頭,堅持不懈地演繹“石沉大海”這個詞。君昊卻是打水漂的高手,還主動請纓說可以教我。看在他那麼積極主動的份上,我就勉爲其難地答應了。
在示範了無數次之後,他見我仍然沒有絲毫長進,於是繞到我身後,輕輕握住了我攥着小石子的右手,然後帶着我的手一起往前,將小石子拋出。我被他握着的手有些微微僵硬,臉上也如同火燒一般。就這樣,我學會了打水漂,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始終沒有超越他。我想,大概是因爲那時候我的煩惱還不夠多,我打水漂的頻率不夠高,沒能好好練習的緣故。
君昊走後,我經常一個人來到這個小湖邊,一個人默默地不停地打水漂。後來,我們分手了,我來得更頻繁了。漸漸的,我發現我打水漂的技術越來越好了,甚至已經有超越他的趨勢,可以向他發起挑戰了。可是,他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