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真的是驚呆了。
絕無任何表演成分。
他選擇將懷疑的目標向曹宇的身上牽扯,主要是兩個考慮。
程千帆想要在特工總部內部打開一個缺口,以便他能夠以正當理由介入,進而打探情報,‘冤枉’一名七十六號的特工有問題是一個惠而不費的好辦法。
而且,曹宇是僞上海市警察局偵緝大隊的人,同時,此人又投靠了特工總部。
一個人的身份越複雜,牽扯到的方方面面越多,客觀來說,這樣的人一旦被懷疑上,就會越琢磨越覺得有問題。
此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源自程千帆對曹宇的忌憚。
是的,曹宇此前奉汪康年的命令打入紅黨內部,看似是失敗的行動,因爲曹宇並未給紅黨造成什麼損失,但是,沒有造成損失的原因是汪康年太過貪心,一直想着一網羅盡大魚,所以一直按兵不動,甚至出於避免過多接觸引起懷疑,以及‘亂了道心’,他還禁止曹宇向他彙報小魚小蝦的動靜。
事實上,曹宇能夠潛伏那麼久沒有暴露,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另外,根據程千帆的瞭解,曹宇本質上是貪圖享受的,但是,這樣一個人卻能安守清貧潛伏,這不僅僅說明這個人是有能力的,也是可怕的。
“可能性極大。”荒木播磨說道,旋即,他的語氣更加肯定說道,“就應該是這樣的。”
“而劉波背叛帝國的行爲暴露了,這並不會令我們懷疑曹宇,反而更加相信曹宇。”荒木播磨說道。
他就那麼震驚的看着荒木播磨,“荒木君,等一下,你的這個分析嚇到我了。”
程千帆和菊部寬夫,前者看着荒木播磨,思索中下意識點頭,後者則是入神的思考。
荒木播磨眼眸閃爍智慧的光芒,“紅黨特科是被黨務調查處摧毀的,陳州和魚腸的上級以及很多同夥都是被黨務調查處抓捕處決的。”
在複雜且危險的環境中,能夠每次都活下來,這非常不容易。
因爲,荒木播磨的這個分析從邏輯上是完全說得通的。
然後他心中一動,記住了這個細節。
荒木播磨露出一副頗爲欣慰的表情,他微笑點頭,“宮崎君,你終於想明白了。”
對於這種運氣極好,同時看似無足輕重(沒有什麼威脅),卻又很多事情都參與進來的敵人,程千帆和別人的態度不一樣,他始終保持高度警惕:
運氣好,本身就是實力的一種體現。
程千帆和荒木播磨回頭看。
這樣的人,就如同會咬人的狗不叫,平實蔫吧幾的,等它掌握了局面,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將會是非常兇狠且致命的。
他了解荒木播磨,儘管他的這個懷疑曹宇的理由看似荒謬,但是卻足以引起荒木播磨的關注,荒木會去調查曹宇。
兩人趕緊邀請菊部寬夫落座飲茶,一起交流分析。
他竟然真的有一種曹宇是紅黨黨內同志,是一位隱藏極深的我黨王牌特工的感覺。
“荒木君,我必須承認你的分析在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也不得不承認這令我震驚,我幾乎是已經相信了。”程千帆說道,他說話的時候是極力思考的表情,似乎在絞盡腦汁思考。
具體到現在,程千帆絕對不會故意製造出所謂的證據來指證曹宇有問題。
當然,這也要感謝若蘭,開森路槍戰那天晚上,若蘭爲了防止晚上洗衣服引起鄰居疑心,故意說他的外套被貓咪撒了尿。
宮崎健太郎提出的這個疑問,簡直是失水準!
因爲宮崎健太郎急切之下忽略了一個事實——
“開森路抓捕新四軍……”程千帆下意識說道。
他用驚訝、不敢相信、且帶着佩服的表情看着荒木播磨,
“說明敵方的槍法精準,是支那人口中的神槍手。”程千帆說道。
但是,這種反駁必須是不痛不癢的,不至於令荒木播磨‘恢復理智’。
“紅黨也許會想着藉着我們的手除掉,除掉黨務調查處,我的意思是,他們可以選擇除掉黨務調查處的某個人,這是影響微乎其微的小事件,也很難去查證,但是,但是……曹宇可是供出了汪康年,繼而導致了整個黨務調查處上海區被我們一鍋端。”程千帆一幅絞盡腦汁反駁的樣子,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越說越流利。
還有一點,無論是開森路的槍戰,還是西自來火行街的槍戰,特高課以及特工總部都是損失慘重,(除了一隻半耳)曹宇卻幾乎毫髮無傷。
“我們抓住新四軍了嗎?”荒木播磨立刻反問。
“荒木君,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菊部寬夫喝了口茶水,問道,“要知道,汪康年可是被懷疑是紅黨陳州!”
因爲,程千帆正在琢磨,他按着荒木播磨的這個思路去分析,然後他驚訝的發現——
他看着兩位,“這樣的血海深仇,陳州和魚腸如何去報復都不爲過!”
“菊部君的這個問題,和宮崎君剛纔的問題差不多。”荒木播磨一幅睿智、自傲的樣子說道,“曹宇出賣的是黨務調查處的汪康年,和紅黨陳州有什麼關係?”
說句玩笑話,若非曹宇的國黨特務身份正是程千帆所識破的,他是真正的知情者,程千帆懷疑自己現在心中都會涌出莫大的後悔之情——
故而,他說的是‘請荒木君爲我解惑’,這看似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發出了疑問,實際上卻是會給荒木播磨帶來一種言語上的暗示:
自己的分析判斷方向是正確的,沒看到宮崎健太郎都自嘆弗如了麼!
“我們信任曹宇,是因爲我們確認了瀨戶內川背叛帝國,確認了劉波是紅黨。”荒木播磨說道。
程千帆心中也頗有成就感。
這種質疑的聲音和態度,不是因爲別的,是源自宮崎健太郎下意識的反駁——看到好友如此優秀,下意識的反駁一下。
說到這裡,程千帆猛然擡頭,震驚的表情,“神槍手……說打耳朵就打耳朵,這也是神槍手。”
程千帆無奈的搖搖頭。
程千帆露出凝重的表情,他思忖說道,“按照荒木君的說法,曹宇是紅黨,那麼,那次行動的消息走漏也可能是曹宇泄露的。”
“西澤和吉野玉碎了,曹宇受傷,這是矇蔽我們的手段。”程千帆搖搖頭,“竟然如常狡猾,想不到啊。”
“原因很簡單。”荒木播磨看着提出這個問題的好友,心中不禁搖頭,同時自傲不已:
面對專業方面如此出色的自己,宮崎這個傢伙肯定是自信心受到打擊了,這傢伙絞盡腦汁想着要反駁兩句來挽回面子,卻是正因爲光想着反駁了,以至於犯下低級的錯誤——
……
因爲,這種反問是帶有疑問口吻的,也許會令荒木播磨冷靜下來反思,那就不美了。
他看向荒木播磨,語氣和眼神中帶着讚歎和敬服。
這個人的運氣簡直是好極了。
這也是程千帆選擇曹宇爲‘構陷’目標的原因。
是菊部寬夫。
程千帆後來得知此事,心中不禁暗自讚歎若蘭的機靈。
是他的言語啓發了荒木播磨,竟然使得曹宇同志暴露了!
程千帆完全是一副逐漸被荒木播磨的分析所說服,已經忘記了那點因爲面子而要反駁好友的小心思,他露出受到荒木播磨的啓發的樣子,思忖說道,“那麼,襲擊者應該是知道曹宇的身份的……”
荒木播磨吸了口香菸,重重的吐出煙氣,認真的表情中帶着振奮,“曹宇本身是紅黨,然後他奉命打入黨務調查處,又轉而奉黨務調查處的命令打入紅黨,這個曹宇,從始至終都是紅黨!一直都是!”
因爲假的證據就是假的,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僞裝,這會給他帶來麻煩。
程千帆驚呆了。
在這個時候,程千帆知道自己不能反問荒木播磨‘爲什麼這麼覺得?’
“瀨戶內川揭發曹宇,是因爲曹宇是黨務調查處打入紅黨的叛徒,紅黨要借我們的手除掉曹宇。”荒木播磨緩緩說道,他看着好友,他的眼眸中閃爍着睿智的光芒,“假如,這一切都在劉波和曹宇的謀劃之內,假如曹宇並非是黨務調查處的人,不,確切的說——”
只是,程千帆萬萬沒想到,他這邊只是起了個引頭,善於發散思維、透過現象發現本質的荒木播磨竟然得出瞭如此‘駭人聽聞’的分析判斷!
“是的,倘若劉波背叛帝國的行爲沒有暴露,他揭發的曹宇被我們抓獲,曹宇會故意假裝受不了刑訊,他會以黨務調查處的身份投靠帝國,同時,曹宇會出賣黨務調查處,紅黨藉着我們的手就除掉了他們的老對手。”荒木播磨越說越興奮。
“宮崎君,你忽略了一點,紅黨和國黨之間有着血海深仇。”荒木播磨說道,“紅黨安排曹宇利用我們的手摧毀了黨務調查處上海區,這既能夠幫助曹宇這個打入到黨務調查處的紅黨取信於我們,又能夠爲那些被黨務調查處殺死的戰友報仇,可謂是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爲?”
是的,只要去調查,曹宇就不可能完全沒有問題——
“所以,曹宇出賣黨務調查處,他不會有任何的捨不得。”荒木播磨說道,“而且,曹宇歸順帝國後,他在抓捕重慶分子的事情上表現的非常積極,並且是有些成果的,不過,在抓捕紅黨方面,曹宇寸功未立。”
他看着荒木播磨,“紅黨怎麼敢這麼做的?他們不怕事情敗露嗎?”
並且爲了今天這個談話,爲了能夠合理的表達對曹宇的反感和不信任,程千帆是早有謀劃的。
“竟然……”程千帆瞪大眼睛。
選擇以迷信的方式來表達對曹宇的反感,進而武斷的表示懷疑曹宇有問題,這看似是荒謬的,對於小時候曾經因爲丟了魂被神社招魂才‘回魂’的宮崎健太郎來說,對於一個因此骨子裡有些迷信的宮崎健太郎來說,簡直是再合適不過的理由。
“荒木君。”一個聲音在兩人的身後響起,“那麼,如何解釋曹宇出賣了汪康年,導致汪康年被我們抓捕。”
幸而程千帆是最清楚曹宇的身份的。
進而,他會有一種要不惜一切代價營救即將落入敵手的曹宇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荒謬的。
忽而,荒木播磨一拍桌子。
“劉波故意揭發了曹宇,這是非常精明的策略。”荒木播磨繼續說道。
好友的這種表情、態度令荒木播磨心中非常熨帖,非常有成就感。
他下意識的踱步,拍了拍額頭,表情嚴肅的看着荒木播磨,“荒木君,我不明白,爲何……”
他看到陷入思索的宮崎健太郎,繼續說道,“我仔細查勘過西澤和吉野的屍首,都是致命部位一擊而中,這說明什麼?”
“你說。”荒木播磨倨傲點頭,他不認爲自己的這番分析有錯誤,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是的。”荒木播磨點點頭,他覺得自己今天的思緒非常清晰,腦子特別好使,很多自己以前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都被挖掘出來,“這樣的神槍手,帝國勇士是一擊斃命,曹宇卻只是耳朵中了一槍……你相信這是巧合嗎?”
說着,他荒木播磨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精明?”程千帆喃喃自語,作思考狀。
他在思考什麼?
思考反駁荒木播磨的觀點。
不枉他煞費苦心:
他故意假裝是爲了面子反駁兩句,然後被荒木播磨以堂皇之邏輯說服,這必然極大增強荒木播磨的成就感,同時,這種成就感會使得荒木播磨的內心中下意識的增強堅持這種分析和判斷的決心!
終於,程千帆似乎是找到了荒木播磨這番分析的漏洞,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說道,“荒木君,有一個問題。”
程千帆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再附和荒木播磨,必須提出來質疑的聲音。
“曹宇和‘魚腸’是一夥的?”程千帆驚詫莫名,“曹宇是‘魚腸’的手下……”
“相反,我們非但沒有抓住新四軍,還損失慘重。”荒木播磨想到了自己的手下西澤和吉野,他的臉色陰沉不定。
程千帆點點頭。
荒木播磨繼續侃侃而談,他非常喜歡這種睿智的目光洞穿一切的感覺,“劉波故意出賣了黨務調查處的曹宇,實際上是紅黨曹宇打入我們內部,同理,曹宇故意出賣了黨務調查處的汪康年,紅黨陳州趁機打入我們內部,而汪康年則順勢出賣了黨務調查處上海區,在取信我們的同時,也爲紅黨特科報了仇!”
說着,他皺眉,思索,眉頭緊皺,長吁了一口氣,他語氣無比認真,“請荒木君爲我解惑。”
日本人對於這些投靠他們的背叛者們,天然是不信任的。
程千帆和菊部寬夫下意識的看向荒木播磨。
只見他振奮說道,“是了!這件事極可能是‘魚腸’和‘陳州’聯手推動的!”
荒木播磨攥緊拳頭,深呼吸一口氣,點頭,認真說道,“一切都說得通了!這樣很多事情就都解釋得通了!”